“对不起严老师,对不起夏老师!”小吴抱着狗,忙不迭地朝四面八方鞠躬道歉,“对不起陈老师,耽误拍摄进度了。”
夏天想:出点意外全揽在自己身上,跟谁都要说对不起,助理这活是真难干呀。
他拍拍小吴的肩表示体谅,问:“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吴明紧张得额角冒出汗珠,他怀里的小萨摩却昂着嘴筒子,耀武扬威的,一点不像做错事的样子。
“它…它一过来不知道闻到什么味道,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严丰羽老师走出布景来,它冲着人家就去了…明明刚才道具组的姐姐也在逗他,玩得挺好的。”
小吴说到最后,音调陡然降下去,蔫蔫地说:“都怪我没拴住。”
夏天很想安慰他说没事,但毕竟是咬到别人了,也不好替人原谅,只能先移步去看看严丰羽伤得怎么样。
节目组有人拿来了医药箱,在帮他简单包扎。夏天扫了一眼,伤口不深,但狗把厚厚的几层古装布料都咬穿了,咬得真够使劲的。
“真的不好意思严老师,我家狗平时不这样。”夏天陪着笑脸。
“夏老师,没关系没关系,一点皮外伤,处理好就可以继续录制了。”严丰羽看着他,勉强地笑笑,眼神又很快躲闪开。
“严老师'杀'完人,小狗都怕你了。”旁边一个女声调侃道。
这是饰演被杀的浣衣女那位,衣服上全是水痕,脖子上的血浆还没擦干净。
她开了个玩笑,其他人的气氛轻松了些,可严丰羽笑得格外不自然,脸上肌肉都是僵硬的,像粗制滥造的牵丝木偶。
夏天先是觉得奇怪,而后又迅速谴责自己:
不能这么想人家,毕竟是烧伤过的脸,表情肯定和其他人有区别…
伤口处理完,严丰羽换了身戏服继续开工,夏天为了不干扰片场秩序,让吴明带着狗回自己休息室了。
他回到监视器旁边,一直沉默的陈其央突然开口:“那狗是邈尔的?”
“额…”夏天愣住。
陈老师是喵儿姐中戏上学时候的班主任,而夏云霄和张邈尔关系很好,圈里人都知道,但在是否谈恋爱这点上,团队一直是模糊处理,为了cp热度,也为了掩盖他的性取向。
陈老师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打听你们年轻人的私生活,”陈老师深深看了夏天一眼,“可惜啊,她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之一。”
不苟言笑的陈其央,突然变成了年迈的慈父,眉毛如庙里菩萨似的垂着,冲着夏天苦笑。
夏天忽然被莫名的感动所击中,半晌,他点头道:“嗯,她也是个很优秀的搭档。”
夏天说谎了,他更可惜的是他没有机会认识喵儿姐,她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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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收工,小巴黎还得跟江海回家去,夏天在休息室里等着他来把狗接走。
白天跟陈老师聊了几句喵儿姐,他怕露馅,不敢多说,可那股惆怅一直萦绕在心里,像钟磬之音久久回荡,他想起之前翻夏云霄的手机,看到过他和张邈尔一起坐摩天轮的视频。
明明笑得那么灿烂,为什么会自戕呢?
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啊,夏天好想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呼噜了一把小巴黎的毛,喃喃道:“你想你之前的主人吗?我是说,喵儿姐。”
屋里有些闷,狗狗吐着舌头呼哧喘气,两只肉垫子叠在一块放在夏天掌心里,小脑袋一歪,按按人的手,有点像在拜拜。
夏天觉得它的反应很有意思,他双臂环起来圈住狗头,摸摸它竖起来的耳朵,问道:“还有啊,你为什么咬今天那个人?嗯?不喜欢他?”
他很期待地看着小巴黎的反应。
可这次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小爪子也撤走了,只顾张着嘴东张西望,像个上课不认真听讲且患有多动症的小朋友。
脑电波对接失败。
谁说小狗能听懂人话的?夏天失望地撇嘴。
“跟狗说话呢?”江海推门进来,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
江海方才站在门口,听到了他温柔的声音,心间登时柔软得像暖风中的春草,簌簌地低头弯腰,留下一片盎然的绿意。
有幅画面像白日梦一样浮现在江海眼前:他和夏天并肩躺在一片草坪上,小狗在不远处奔跑,太阳晒着他们的脸颊,他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在田野里睡午觉。
像一部童话的结局,也像夏天最初给他描绘的将来。
“这么有闲情逸致啊?”江海朝他走过去。
夏天假装没听见他的话,瘪瘪嘴,继续问小巴黎道:“江海对你好吗?”
小狗不配合,像个小叛徒一样跳下凳子,三两步跑到江海裤腿边嗅个不停,江海忍俊不禁:“我肯定对他很好啊,你看,比养在宠物店的时候还胖一圈。”
“胖了就是养得好?”夏天不以为然,“它都老了,少吃点为好。”
江海没接茬,挠着小狗下巴问:“它咬人了?”
“嗯。”夏天说。
“这家伙嗅觉很灵敏,估计是不喜欢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江海把袖口展开,在小巴黎鼻头旁边一挥,小狗凑过去就要舔他手,江海解说道,“这个味道它就很喜欢。”
又是那股GYPSY WATER的森林味,其实夏天也蛮喜欢的,但他不太信服江海的理论:
“他见过那么多陌生人,单单因为不喜欢味道就咬人,那得咬多少人啊。”
漫不经心地问:“咬的谁啊?”
“严丰羽。”夏天说。
江海动作一滞,没说话,可夏天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犹疑。
“你之前认识这个人吗?”
“我不认识,但他和张邈尔认识吧。”江海说。
夏天的大脑迅速运转着,他想喵儿姐应该是很喜欢带狗去片场,曾经还有娱记开玩笑,说她养的是房车宠物,那么作为《昭雪记》的男二号,严丰羽肯定是见过小巴黎的,这次狗咬他,会跟三年前的事情有关吗?
他瞬间产生了很多联想,比如喵儿姐自杀,会不会是因为火灾死的人太多,给她造成了心理压力…
“江海,《昭雪记》那场火灾是怎么回事啊?”夏天若有所思地问。
他问完心忽悠一下提起来:这些天跟江海之间界限模糊,一时间都忘了防备,暴露了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事实。
夏天的紧张是多余的,因为江海不但没怀疑他,还皱着眉沉吟了许久,最终撂下一句:
“别好奇了。”
江海带着小巴黎扬长而去,而夏天呆坐在原地,脑海中不住地回响那句“别好奇了”,潜台词好像是:我知道些什么,但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夏天偏不听话,他抄起手机,在微博上搜索“昭雪记火灾”。
屏幕最上方,一行灰字映入眼帘:由于政策原因,部分搜索结果不予显示。
热度最高的,是锦绣园里另一个剧组的花絮摄影师拍到的画面,声音很嘈杂,好像大家都在隔岸观火,能看出摄影师把焦距调得最大,聚焦在远处的金玉楼,这栋锦绣园里最高的建筑,在冲天的火光里,轰然倒塌。
视频的最后两秒,是乱七八糟的尖叫,拍摄者也好像端不住相机,手一直在颤抖,最后的镜头都照到地砖上了。
这基本是唯一的视频,夏天看了好几遍,离得远,什么也看不出。
可是偌大的锦绣园,那么多的剧组,那么多的人,怎么会没留下来其他的视频呢?
他又去别的平台挖了挖,发现网上有不少阴谋论者:
邪||教、毒||品、涉||黑轮番上阵,甚至还有人说火是喵儿姐放的——因为当天晚上明明有张邈尔的通告,张邈尔却没有在金玉楼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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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到长圳,夏天满心想着这个事,来“蓬莱宫”饭店找柴如风。
“老柴,你知道《昭雪记》那场火灾吗?”
“这么大的事,当然知道。”柴如风说。
“网上的传闻都好离谱。” 夏天笑笑,抿了一口水。
他话停在这,意思是想问老柴一直生活在锦绣园边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风声。
柴如风点点头:“是啊,据说因为这个事,那个剧的开发商还接受调查了吧。”
《昭雪记》是千秋传媒的剧,胡总在锦绣园影视城扩建的开发里也有投资,想到这儿,夏天整个身子都往老柴那边倾斜:“胡奎?胡奎接受调查了?”
老柴缩缩脖:“你是说那个开发商的名字?这我咋知道?”
他也是迎来送往,听那些爱吹牛的客人侃大山听了一耳朵,至于开发商姓甚名谁,他平头老百姓上哪知道?
“为啥接受调查?”夏天眉头紧锁。
柴如风拿筷子点点盘子:“工程质量不合格啊,你想想,那么大一个楼,着火竟然能塌,这得是有多豆腐渣工程。我觉得呀,网上那些倒不见得真,但偷工减料、洗||钱什么的是没跑了。”
提起这人,夏天心里就愤愤不平,他自言自语道:“所以他怎么没进去呢?禽兽。”
老柴没太在意他这句禽兽,自己倒了杯酒,问他:“你咋突然问起三年前的事了?”
说来话长,但好不容易抓到老柴,这可是他唯一能和盘托出的人!
夏天从小巴黎咬了严丰羽一口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他怀疑火灾有秘密,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这几件事,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了……
听罢,老柴露出一个章鱼哥一样嘲讽的笑容:
“你想得也太多了吧?”
捋了一遍,夏天真觉得自己想多了。
火灾、资本运作,跟严丰羽、张邈尔这种普通演员又能有什么关系?
哎,夏天长长地泄了口气。
“你这么幸运,路走得这么好,想法多也正常,”柴如风开始忆往昔,“我之前也像你想得这么多,总觉得自己是什么人生主角,成天做不切实际的梦,实际上啊,”他顿了顿,笑着把面前的酒干了,“那都是巧合,生活哪有那么多观众呢?”
他把特意加了大虾和腊肉的炒面,推到夏天面前:“及时行乐,顾好今天才最要紧。”
夏天看看柴如风,他脸上不见了年轻时那股桀骜,眼角的鱼尾纹初现一点中年人的模样,但他安之若素,如风的少年找到了停栖之地。
“对了老柴,我们《银鞍白马》后天就杀青了,明晚想聚个餐,我能不能领他们,来你这?”
“成啊!太欢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