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芹芬说不出话,邵雨霞双手交叠靠在门上,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安慰的语气说:“也不是我想拦你,是他明确说了不想见你,你何必死缠烂打呢?”
“你也知道,想想她——”
赵初想从人群里走出来:“我又怎么了?”
邵雨霞一抬眼,恰巧和她对上眼,顿时像是被撞破做坏事一样,眼神微微闪了闪。
“想想来了?”她勉强扯出几分笑意,时彦微信的真相被拆穿后,她在赵初想面前多少会收敛一些,于是解释道,“是医生说军国现在要静养的。”
赵初想没搭理她,径直走到赵芹芬身边,握住她的胳膊,隐隐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估计是被气着了。
但现在这个局面却让赵初想松了口气。
还好,至少赵芹芬没有情绪失控如山崩海啸。
但如果邵雨霞再说点什么,赵初想也很难保证她能一直这么稳定,当务之急是先让她离开。
“妈,人家有一点倒是说得对,我们既然来探病,就不好两手空空,你下楼买点水果,我先进去看看爸爸的情况。”
赵芹芬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被医院这群大爷大妈围着当猴看,她窘迫极了,自然要下这个台阶。
“好。”她点点头应了,看了眼赵初想,又看了眼邵雨霞,后知后觉问,“你们好像认识?”
赵初想心想糟了。
在赵芹芬的视角里,她今天第一次知道邵雨霞的存在,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早已和邵雨霞见过面,却不告诉她,难免会多想。
赵初想强装镇定,稳住心神:“今天第一次见。”
这时候,有小护士过来清散人群,围观群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分别进了各自病房。
清净之后,赵芹芬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电梯间。
赵初想立马摸出手机摇人,给赵初聿发消息,让他无论如何赶紧过来,帮忙稳住赵芹芬。
发完消息后,赵初想再次抬头,发现邵雨霞依然靠在墙上,嘴角扬着不怀好意的笑。
“想想,原来我和你爸爸在一起的事情,你一直没告诉你妈妈啊?怪不得今天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她装模作样拍拍胸脯:“她今天一上来就扑我要打我,可把我吓坏了呢。”
“伤着你哪儿了?”赵初想冷冷看着她,“不如报警吧,我们调监控,这里就是医院,也可以直接做伤情鉴定,你放心,该赔的一分不会少。”
赵芹芬在外就不是那种不体面的人,什么扑人打人,她是真的做不出来,显然是邵雨霞在睁眼说瞎话。
她顶多是情绪比较脆弱罢了。
赵初想作势摸出手机准备拨打110,邵雨霞见状慌了,立马出言阻止:“不用这么麻烦了,也没伤到哪里。”
“那多委屈邵阿姨啊。”
“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邵雨霞尴尬笑笑,心想赵初想果然不像文军国从前描述的那么乖巧好拿捏,另一方面又在想,找了个有地位的男人就是好,从前装乖装软弱,现在说话都硬气了。
赵初想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不过邵阿姨,我怎么不记得你和我爸已经领证了?”
“我们还没领证。”
“哦,刚刚听到你叫老公,我还以为你们背着我领证摆酒了呢,也是,现在小年轻谈恋爱也喜欢叫老公老婆的,只是,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叫,怪恶心人的。”赵初想抹了抹自己的手臂。
邵雨霞:“……”
几天不见,这妮子嘴皮子功夫又见长。
赵初想手机震动了下,是赵初聿的回信,他回了个收到,说已经打上车往医院来了。
她松了口气,让他到了之后直接把赵芹芬带走,不要再来病房了,文军国这边,她现在看看情况、慰问一下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赵初想径直往病房里走,却再次被邵雨霞拦住。
“抱歉啊,想想,你也不能进。”
赵初想没想到她连自己都拦:“怎么,我也是外人吗?”
邵雨霞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你好啊想想,你爸爸正生你气呢,你何必上赶着找骂呢?”
“生什么气?”
“还不就是你之前进基地的事情。”
这就让赵初想更疑惑了,这事儿不是在冠军赛赛前酒会上解决了吗?他都气到扇自己巴掌了,这会子又生哪门子气?
多半是邵雨霞临时扯的借口,她这幅不让所有人探病的姿态,勾起了赵初想的叛逆心。
她歪了下头:“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邵雨霞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就在赵初想不耐烦之际,她向前迈了一步,在赵初想耳边说:“想想,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吗?”
声音小到只有赵初想能听到,却在她心湖砸出阵阵涟漪,赵初想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进而心突然跳得猛烈。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练成了无敌金身,对邵雨霞所有带有攻击力的话免疫了。
但这句话一出,她还是破防了。
她宁可听文军国直说“我不喜欢你。”也不想从邵雨霞嘴里听到“你爸爸不喜欢你。”
赵初想侧头死死盯着邵雨霞看,从齿缝里蹦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想知道。
这是笼罩她十几年人生的雾霾。
虽然在很多年以后,她学会了自洽,拥有了勇气去面对,但童年阴影就像是一个埋在心底的气球,无论她外表看起来多么强大,只要被针轻轻一刺,气球就会立马爆炸,变成碎片,疲软在地,任人践踏。
赵初想唇色泛白,等待着答案。
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
终于,邵雨霞说话了,她的嘴唇一动一动,落在赵初想眼里,像是被放慢成了0.5倍速。
可话还没说完,她被打断,病房里传来文军国虚弱的声音。
“是不是赵初想来了?让她进来吧。”
邵雨霞收敛了神色,冲病房“诶”了一声,随后向前走了两步,打开了房门。
“进去吧。”她依然笑着。
……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
文军国住的是单人病房,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的右腿被吊着,手臂上也有大片擦痕,抹了碘伏,紫青紫青的。
他似乎刚刚睡醒,看到赵初想的时候,眼神才清明了些:“你来了。”
这还是赵初想第一次看到文军国狼狈的模样,从前的他总是忙碌于工作,总是西装革履,像头狮子,而现在却像只兔子。
“爸爸,你还好吗?”
“还好,腿断了,要修养一阵子。”
邵雨霞也从门边走进来:“还好,你出车祸的时候坐的是自己的车,万一是跟着选手大巴一起回来,那后果哪敢设想啊?”
“是。”文军国点点头,“不幸中的万幸。”
赵初想站在病床边,觉得邵雨霞这话说的有点奇怪,换乘选手大巴,不就压根不会出车祸了吗?
她的意思却……好像文军国一定会出车祸一样。
居然在庆幸没有连累滑手。
就在赵初想疑惑的时候,病床上的文军国冲邵雨霞摆摆手:“把文件给我拿过来。”
“……”邵雨霞顿在原地,随后走到桌子旁,从一堆办公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连同签字笔一起递给文军国,“喏,给你。”
转身的间隙,赵初想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甘心。
文军国翻开文件再次看了一眼,确定没问题后,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赵初想。
“这是什么?”
赵初想翻开一看,居然是一份财产赠予协议,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爸爸你什么意思?”
文军国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和你邵阿姨要结婚了,结婚之后,我们会孕育属于我们俩的孩子,我不希望新生命一出生就被打上重组家庭的烙印,所以提前和你还有你妈妈做分割。”
“所以呢?”
“所以,提前将你应得的财产给你,但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是你爸爸了,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赵初想僵在原地。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穿进来,邵雨霞沉默地站在一侧削水果,捏着的水果刀刀面闪着银光。
赵初想突然想到了她刚刚说的话。
——“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所以,为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就迫不及待与她做分割吗?他这么顾念新生命的感受,看起来会是一个好父亲,为什么,他偏偏不是自己的好父亲呢?
脑海中走马观灯,赵初想又想到了被拦在门外、备受侮辱的赵芹芬,她忍不住咬牙闭了眼睛,消化着这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
“说真的,我很讨厌你一直用钱砸我。”
“但更讨厌明明不喜欢却必须向你伸手的我自己。”
“钱能代替爱吗?”
赵初想眼角流下一道清泪:“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不想这么狼狈的,她明明早就不对文军国不抱期望的,可为什么还是不受控制地哭了?
文军国扭过头去,没说话,吊水袋里液体滴答滴答流逝。
赵初想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因为我没有滑板天赋吗?还是你不喜欢妈妈,所以连带着不喜欢我?”
“为什么不说话?我只想知道原因而已。”
……
良久,文军国才动了动嘴巴:“就当作我们没有父女缘分吧。”
“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你带回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签字,立即生效。”
“现在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
赵初想最终还是走了,带着文件,头也不回。
文军国看着她离开的模样,觉得她还挺像自己的,执拗、大胆,一旦做出决定就会格外坚定。
也好。
至少以后,他们不会再互相伤害了。
邵雨霞将苹果切块,放进盘子里,她看着垃圾桶里的苹果皮出神,心想,自己能和文军国走到一起,不外乎是因为他们是同类,受不了贫贱的生活,为了金钱可以豁出一切。
他们要结婚,他们会孕育新生命,都是骗人的。
他一早就说过,他不会和自己结婚,也不打算再生小孩,她本以为,离间他们父女关系,让小姑娘在他面前挥挥爪子,就能改变他的想法。
可惜她错了,就在刚刚,他还是把大半身家都一纸协议给了赵初想,只留下了稳定公司地位所必要的部分。
没关系,就借着他的愧疚,把时彦引荐到他身边吧,把他的路铺好,自己以后一样有依仗。邵雨霞想通后,起身把盛着苹果的盘子放在床头柜上。
“来,吃点水果。”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