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舒扶着木牌使劲站起身来，第二次经历灵魂碎片注入，他已经熟练很多，简单操纵灵力调整身体状态，隐忍的抽泣声仍然在，他在心里喊颂哥儿，颂哥儿也不理他。

“好了好了，别哭了。”陈兰舒查看提灯，安慰他道：“等我帮你把灵魂全找回来我就走，你就可以在四微宗开始新的人生了，等你学成，到时候别说一个龚长笙，月天煜你都能揍，好不好？”

颂哥儿没有答复，陈兰舒也没强求，只是听他渐渐止住了哭声，知道他大概还没法对话，只是能够听见。

也行吧，陈兰舒提着油灯仔细检查了纪空明的棺材，也没见出什么差错，只是不知为何被人放进去了颂哥儿的灵魂碎片，要是能跟杼尘讲，说不定就能查清了，陈兰舒无奈，他的权力不多，下个墓林都得偷偷来，不像杼尘能够掌控整个四微宗，借助杼尘的权力彻查那肯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在那之前肯定会为他怎么还活着一事做解释。

这是真不好解释，既要说明他为什么会上身颂哥儿，还得说明为什么不跟他说明身份，高雅地讲就是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通俗地讲就是陈兰舒不敢面对而已。

他与杼尘做过约定，不是小时候幼稚的拉勾盖章，那个约定随着他背弃正道堕魔的那一刻就碎在过去，是说他死亡前一天与杼尘半为强迫立下的血誓。

“倘若未来我们有一方死去，我与你的这份爱恋将会伴随着死者离开，活着的那方将会忘却往日种种，不再追溯，不再想起，也不会有得以见光的那天。”

现在的他绝对说不出来那种话，因为觉得丢人，血誓立在身体里，既然他死在那天，就说明血誓已经起效，杼尘早已忘记他们之间不为人知的隐秘爱恋，他在杼尘心里准确来讲，只剩下了叛逃堕魔被天道不容的同门师弟一个角色。

如果是没有忘记过往的师兄，那么陈兰舒有十足的把握杼尘绝对不会对他动手，但如果是毫无爱恋只有师兄弟之情的杼尘，陈兰舒没有把握他会不会清理门户，杼尘心里有一个堪称极端的标杆，澄心如明镜，四微宗和庇护天下是他的首选，不然他也不会选择与陈兰舒实打实的厮杀长达几百年，只为了守护修真界和魔界的平衡。

杼尘此人，走得比所有人都要远，也走的比所有人都要狠厉，纪空明死后四微宗内部动荡不安，宗主不是内定，而是凭实力说话，心怀不轨人想把杼尘和陈兰舒害死，杼尘便下手为强，把陈兰舒堕魔后装作任人宰割的样子，一边隐忍一边建立自己的派系，最后在陈兰舒的外部帮助与纪氏内部支持下坐稳了宗主之位。

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宣布彻查纪氏，斩草除根杀了其他支持者，因为陈兰舒在魔修查出来的消息表明，纪空明的死与纪氏有直接关系。

开始时两人没有那么多宽宏大志，纪空明离世的太突然也太蹊跷，杼尘虽说实力超群却还不及长老，陈兰舒刚在卦术阵法方面小有成就，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杼尘努力让自己向上爬到最高位置，陈兰舒在魔界站稳脚步，他俩只是为了查明纪空明的死因。

要说师兄此生唯一的败笔，就是和他产生爱恋纠缠不清吧，陈兰舒心想，但是他太贪心也太懦弱，他就算明白感情是师兄的累赘，也想多贪恋着他的温暖。

所以他和杼尘在身为魔尊与道仪真君的战斗里，都是实打实下了死手，全部都奔着至对方于死地去的，只要正道代表死去，魔界就能走上拜托压困歧视的道路，如果魔尊被杀，便能维持着百年邪不压正的正统局面。

“比起和你共渡平和的一生，死在战场上显然更符合我们的结局，”不知道哪一天的夜里，陈兰舒依偎着杼尘，似是喃喃自语，杼尘却说：“若是有一天，我们拼搏争斗一生，也恰好能够一起活到最后，”陈兰舒转头与他对视，眼瞳沉沉：“我愿意往后余生都与你一同死去。”

盖棺不论功过，即使选择无数次，向死而生，循环往复，你的终点都会有我的陪伴，天地流转千年万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功成名过任君猜测，末路漫漫不问殊途。

等到未来某人青史留名，我的名字也会写在你的身旁。

虽然看杼尘那副样子，陈兰舒不太能确定血誓到底起没起效，没有那些爱恋之情，杼尘还会为他一夜白头吗？还专门设了个墓林不让人进，把他当替身……对！替身！陈兰舒抓住了矛盾的关键：如果是忘了那些情谊的杼尘，是不会把他当成替身的。

也就是说其实是他想多了？杼尘没有把他当成替身，可是为什么会对他这么……陈兰舒心里出现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是看上颂哥儿了吧？

我去，陈兰舒第一次爆了粗口，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探查一下血契到底还在不在，从杼尘身上下手，就算不情愿也得跟他聊聊去，看上颂哥儿就麻烦了，这得等他把身体还回去后让颂哥儿自己选，他可不一定能接受这种事。

灵魂碎片也找到了，可谓是一件事解决了一半，陈兰舒心情很好，提着油灯出来时外面也没人，看不见那些巡逻的修士，大概是后半夜都去睡觉了吧，陈兰舒出来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像是露水，半夜也会有露水？

陈兰舒再仔细一看天色，发现这并不是后半夜那个黑，此刻天底开始泛蓝，只是雾蒙蒙一层黑，膳房已经点灯准备早膳，现在已经是清晨了。

陈兰舒：“……”完蛋，这是通宵了。

他本以为身体疲惫酸痛是吸收灵魂碎片累的，结果这么一看原来是困的，他到底在地上趴了多久……这个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昨晚上是偷溜出去的，墓林必须经过后山，以他的脚程赶回去正好能看见杼尘指导纪将离练剑，杼尘午时之前会要求他看书，要是正好和杼尘碰见，那真是百口莫辩说不清楚了。

这该怎么办，陈兰舒啥都顾不上，绕也绕不过去，这只有一条路，在这待几个时辰，等到午时之后等他们都走了再回去？好像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他跑出墓林，在后山找了一块隐蔽的地方舒舒服服躺着，虽说早上山顶风有些寒凉，他衣服单薄，但会越来越暖和的，午时温度最为舒适。

他也不清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大概是太累了，在越来越冷的体温侧着身子缩成一团，就这么睡着了，迷迷糊糊间陈兰舒做了一个并不算好的梦。

梦里的情景时断时续，还有些少年轮廓的杼尘与记忆中的情景不同，而是推开了陈兰舒，月光照耀下来，那双眼睛内满是冰冷和失望，目光冷冽面带厌恶看着他：“恶心。”陈兰舒表情凝固在脸上，恐惧和不安令他喘不动气，他想说不是的，他想说师兄你不能丢下我，明明…

明明是你先爱我的，声音哽塞在喉头，怎么都出不来，杼尘的厌恶格外刺眼，陈兰舒泪水控制不住的滑落，语气哽咽：“我喜欢你……师兄……你不能……”

你不能这么对我。

杼尘不要他了，这句话如雷贯耳，把他砸得遍体鳞伤，他几乎是恳求杼尘把他留下，跪下来拽着他腿不让走，月光冷冷撒下光辉，拥有天空颜色眼睛的人却那么陌生。

陈兰舒语无伦次，甚至答应可以做他的禁/脔，他看着杼尘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不安和恐惧把他压垮，脖颈和四肢被栓了锁链，杼尘高高在上如同谪仙，陈兰舒却被永远锁在原地，两人距离越来越远，最终达到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想要去拉杼尘的手，但是不知怎样去做，他使劲伸出双臂试图划开黑暗，那个如同明灯一样的人却只是离他越来越远，成为触之不及的存在，他彷徨的伸手，却掉入一个出不来的深渊里。

有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几乎一把把他从梦魇中拖了出来，黑暗被他摔在身后，转而落入一片灯火昏黄的地方，陈兰舒眼前出现了各种色块，眼睛被烛光刺得流泪，他想要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头脑刺痛混沌，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几乎在云上飘着，从心底到四肢却是凉的，冻的几乎浑身发冷，骨头都在往外泛酸，他顺着手看去，有人似乎在跟谁说着话，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

“…他烧的很厉害…药配来了吗？……”杼尘眉头紧皱，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怕打扰他睡觉。

“师兄在后面煎药，应该就快了，我去看看去。”这是纪将离的声音。

“去吧。”

刚才的梦仍让人缓不过来，陈兰舒急促地呼吸，杼尘看他眉头紧皱，觉得还是得问问方见雪，突然听到了很轻的呜咽声：“师兄……”

他立马把通讯符切断，低下头来看他，却发现陈兰舒强忍着呜咽淌眼泪，黑色的眸子满溢水汽，杼尘伸手给他抹了抹眼泪：“很难受吗？”

“你……”陈兰舒眨眨眼睛，他烧的很厉害，面色嫣红，吐出来的气都是热的，他语气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委屈，眨巴眨巴眼睛，还未等杼尘说些什么，先一步流下了眼泪，滑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