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里屋就来了人。沈羽和李昂端着最后两盘菜出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三个会出现在这里。
李昂几乎是飘着出来的,他的表情有些怪,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
倒是沈羽先开口:“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都不知道菜够不够,我再去给你们做几道。”
对于沈羽的反应是姜故没有想到的,她没有惊慌,甚至丝毫没有一种禁地被别人发现的不适感,反倒还很自然,就像是自己家里突然来了朋友做客那么寻常。
姜故连忙摆手说:“没事羽姐,您别忙活了。”
“就是啊羽姐,你快坐吧。”江辞附和着。要说这里人鬼混杂的,他现在看得最有安全感的一个是谢寻,一个就是沈羽,毕竟有这么多年的相处摆在那儿。
狭小的方桌坐了这么几个人……和鬼,不过他们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拆穿桌上有鬼的事实,只是平淡地吃了这顿饭。
老头和老太太都很喜欢江辞和姜故,吃饭的时候聊了好几句,就是凑近了一看还是会觉得瘆人。唯独对谢寻,让他俩觉得有点莫名的害怕,就没有多问。
李昂就坐在那里,埋着头一言不发,直到老头给他夹菜:“昂子,你发什么愣啊?快吃。”
他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沈羽轻轻拍了一下他,还给老头夹了菜:“陈叔你别光说他,你也吃。”
姜故很敏锐,她听见沈羽叫老头陈叔,但还是没有多问,却没想到那个老太太自己说出来了:“哎哟,我看到昂子和小羽交朋友心里高兴啊,你们还不知道吧,小羽和昂子我俩看着长大的,太喜欢这俩孩子了,到时候他俩结婚你们可一定要来捧场啊。”
尽管两只鬼的瞳仁依旧很恐怖,但他们已经习惯了。
姜故“嗯”了一声,拉了一下老太太的手,冰冷的触感一下子漫上手心。“会的,我们都会来。”
两个老人听了乐呵呵的,眼睛又是弯起来,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像铃铛一样,听上去依然刺耳又怖人。
“老了老了,该睡觉了,年轻人你也早点睡。”
老头突然站起来拍了一下江辞的肩膀,江辞只穿了件单衣,隔着料子都能感受到冰凉。
这谁他妈敢睡???
那两只鬼就这样飘回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了,此时桌上就只剩下了沈羽、李昂,以及他们三个和小纸。
谢寻一言不发,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一口没动,现在也是抱着一双手,莫名有些悠闲,好像这件事已经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不过坐在他面前的李昂可不这么想,他觉得很心口被人磨着,很难受。一直盯着谢寻,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喂,谢寻你说句话啊?”江辞用手肘碰了一下谢寻,可对方没反应。
“我是魂师,只管灭灵,和鬼魂沟通的事儿是你们灵师该做的。”
屁!青石镇的案子你不是挺会和鬼魂打交道吗?现在装不知道了?
暗沉的光影中,姜故的嗓音很轻,但是却无比清晰:“沈老师,李昂死了。”
???
江辞懵了,不是,这么直接吗?之前不还说不能刺激到她吗?
沈羽埋着头,她攥着李昂的手,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
“想吃水果吗?”大概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她才憋了这么一句,“我去给你们切一点吧。”
沈羽的嗓音有点颤。
“沈老师,李昂早就死了,逃避没有用不是吗?”
此话一出,沈羽终于抬起头,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故,那样的她,让人有些陌生。
她再克制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够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李昂拉着她,力道用得比先前更大,可是她感受不到,已经有太多年都感受不到了……
怕丫头受伤,小家伙挡在了她跟前,却又在下一秒被她捉下来了。
“李昂明明活得好好的,我们就要结婚了……”沈羽眼睛很热,明明已经很努力去忍了,却还是有一种难受的酸涩感。
“李昂那么好的人,凭什么要死?”她哽咽起来连说话都困难,那些积攒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漫了上来,“只要我不想让他死,谁都别想带走他。”
说完,沈羽变了脸色,泪痕都没干,眼神却俨然不同了。屋内寂静无声,蜡烛的光突然急躁地跳动,顿时狂风不止,迷得众人睁不开眼,只有鬼火依旧依然燃着,经久不灭。
依稀间好像有一阵白光闪过,屋内赫然出现了一道几乎泛着微光的门,无尽的黑雾缠绕在门前,它们纠缠、攒动,和白光交织在一起,沈羽很用力地攥着李昂的手,下一秒,李昂被她拉进了门内。
风突然停了,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小家伙惊呼:“那是灵门!”
准确来说,是沈羽的灵门。
所以她也是灵师……
“灵门一旦打开,除非灵师意愿,谁都无法打开。”
谢寻把目光投向早已不见踪影的灵门,嗓音很轻,“李昂是鬼魂,在沈羽的灵门待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姜故抬了一下眼,问到:“他们会回到这里吗?”
“回到最初进入灵门的地方。”谢寻回答她。
他说这话时闷着嗓子,神情也有些看不清,可姜故觉得他的平静之下好像有种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着,那种感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谁。
他的身形很长,孤身站在风里,整个人特别笔挺。好像也是在像今晚一样的黑暗中,只有少许的光,可光都被他敛了去。
他站在高处,一俯首全是车马和行人,那个位置可以看到一座城,至于那座城到底是哪里,姜故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里的烟火气很重,小贩冲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着,铺子上升起热腾腾的烟雾,悠扬的曲调穿透了巷子。
记忆中的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热气褪去,直到曲终人散,他也还是在那里,好像后来有人问他市井都散了,为什么他还在这里。
那人也是用着谢寻现在这样低沉好听的嗓音小声咕哝着:“这是我的来处……”
谢寻沉默片刻,转身走出了这里,“跟我来。”
姜故顿时回神,和江辞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最终在二楼最右边的房间停下脚步,也就是他们一开始进的那间屋子。
“这里就是她最初进入灵门的地方吗?”姜故又在那面墙面前蹲下了,她好像囫囵地拼凑出了这个故事。
“是。”谢寻站在原地,回答着她的话。
江辞有些不解:“谢寻,你是怎么知道她入灵门的地方?”
灵师入灵门的地方被称为来处,那是灵师的起点,一般来说除了灵师本人和迎门人就没有人能知道来处在哪里。江辞再怎么初出茅庐,可这点道理不会不懂。
姜故闻声回头,她也想从谢寻哪里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很奇怪,按道理她本来不应该明白其中所以,像来处这样的事情,小纸从未和她提起过,可是她好像就是知道。
谢寻动了一下嘴唇,语气很淡:“刚刚你没感受到灵门上有怨气吗?”
江辞后知后觉,随即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尾调拖得很长。
只要有怨念,就没有他谢寻感知不到的,这样一想就很合理了,可按理说灵师本来就是散怨的,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的灵门沾染上那种东西呢?更何况他和沈羽认识了这么多年,江家世代为散怨,她作为灵师又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从没听她提起过,甚至从来没听说过在南临有灵师沈羽这一号人?
谢寻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惘然,像是某种庆幸。这一瞬被姜故看在眼里。他在庆幸什么?庆幸还好刚才的说法能圆上吗?他能够知道沈羽的来处所在,又真的只是因为他嗅到了怨念吗?
她大概是太敏感了。
姜故尽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毕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猜测罢了。
没过多久,那扇门真的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面墙上,走出灵门的时候,李昂身上的幽光更亮了一些,也比之前的透明状更明显了。
他只是一壳魂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受灵门的力量。
沈羽托着他的手,眼睛红成一片:“我知道我逃不过,可是李昂从来就不是坏人,”她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听到这话,李昂艰难地抬起头,他抽走被沈羽搀着的那只手,一双手在空中很轻地比划着。
沈羽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可惜泪水从不听人话,无论她怎么擦不干。
“我不哭,你别担心。”
李昂抬起手,指尖停在了沈羽的脸上,恰好这时一滴泪流下,穿过它的手指。
真可惜,无数次想替她擦去眼泪的时候都做不到,而他早已经感受不到那种灼热的温度了……
下一秒,他沉了脸色,那张好看的脸突然变得很复杂。这一次,他没有飘过去,而是选择了用脚走,他想走得慢一点,步伐很轻,却无比坚定。
姜故看不懂他在朝谢寻比划什么,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但是谢寻好像看懂了。
“好,我愿意听听你的故事。”说完,谢寻的指尖就已经触到了李昂的额心,黑雾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刹那间,他已经置身在故事的起点,而姜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竟然也能看到。
……
那是一个很冷的雨夜,空气里充斥着潮腻,让人特别不舒服。他又搬了新家,好在他早就习惯了。新家是一栋老式的楼,居民楼里住着很多户人家,二楼一共有五间房,他家住在从左往右数的第四间。
屋内的女人还在忙活,他扯了扯那女人的衣角,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说:“妈妈,我们中午吃什么?”
女人笑了,摸了一下她的头,说:“昂子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做红烧肉好不好,晚上等爸爸回来我们再做个狮子头行吗?”
他很开心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样,李昂在新家吃了第一顿饭。
快到傍晚,女人过来叫他,手里还提了个袋子,如果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是她自己做的饭团子。
“我们去看看新邻居,顺便给他们送点东西。”
听到这里,李昂缩了一下手,流露出一点儿不情愿的意思。女人看出来了他不想去,蹲下来哄他:“昂子,不会说话不是你的错,你总会找到能和你在一起玩的朋友的。”
他还是不想去,但是也不想辜负了妈妈的好意,所以到底还是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