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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阎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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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只身站在自己的灵域中,他抱着个孩子,却又沉着脸,望不透脸上的神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时间过得真快啊,民国十二年的那个春天,是我捡到小俊的日子……”

那年南州还算是安定,阎今同在青石镇的学堂里当讲师,可他已经四十七岁,膝下无儿无女,自从妻儿过世后便未再娶。周围人劝他该延续香火,以免老后无人照顾。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一个人潇洒得很,哪里还需要个人来作伴。”

其他的讲学先生自然不解,不死心地劝说道:“阎兄,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想啊……”

“不必再劝,大不了与青山作伴。”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他还想再劝上几句,可那人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道背影,长褂被一阵风胡乱吹起,爽朗的笑声一点一点弥散在空中……

阎今同前些年在学堂附近置了一座宅院,院子不大,他一个人住倒也足矣,剩下的银两,便悉数捐给学堂了。

想来这前半生妻儿死去,家府散尽,他从南都城内搬到了城外的青石镇,这剩下的后半生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渴求了,就这样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就好,好一个了无牵挂。

他以为自己这潦草的一生会在孩童的书声中度过,直到那年春天,命运漫不经心替他改写了轨道……

本是春天,按照往常来说,南州不该有这样大的雨势。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学堂的一方墙壁是泥土砌出来的,挡不住洪水,就坍塌了。为了学校的安全着想,这下学堂不得不停学几天。

那天夜里只听宅院里“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阎今同随意披了一件大衫,起身朝院里走去。原来是风把花盆吹倒了,花盆碎了一地,也不知道那些花还能不能活。

突然,门外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太过惹耳,他拢了拢衣衫,随手拿起花架旁的油纸伞,从漆黑的夜里走至门前。

大门的门槛处,摇篮里装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竹子制的篮子都被浸润了,更不用说那婴儿单薄的衣衫了。那孩子哭得声音嘶哑,雨水呛入喉腔,边咳边哭。

阎今同二话不说抱起孩子进了屋子,脸色冷了几分下来。

“这是哪家的狠心人,竟如此对待自家孩子……”

不过转念间他又想到这几年不是蝗虫成灾就是洪水汹涌,粮食很容易落得个颗粒无收的后果,农家人养不起孩子已成常态,所以那些婴儿便会被卖给富贵人家或者杂技班子,但把狠心把孩子扔在雨里,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

果不其然,那孩子毕竟才刚足月的样子,受不住这倒春寒,后半夜就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叫阎今同好一顿忙。

附近的大夫恰好出门几日,方圆又没个懂医术的,折腾了许久实在是没法子了,他便走了十几里路去请大夫,一路泥泞难行,但这老爷子偏偏还真顺利走到了地方,还把那大夫请来了。

“阎兄啊阎兄,定是有人见你心善故意将这孩子放入你家门口,你可莫要上当啊!”

“就是啊,你如今这岁数,哪能把这孩子长期带在身边啊,养个孩子那是妇道人家的事情,你如今这情况……”

他听得烦,便习惯性挥了挥袖子,说道:“哪有那样莫须有的规定……”说罢,又走了。

第四日,大雨终于停了,但空气里还是湿漉漉的。

他抱起孩子,探了探额头,发现退烧了,顿时喜笑颜开。

许是看见他在笑,那孩子竟有样学样,跟着咧开嘴“咯吱咯吱”地笑,连颗乳牙都没有。

自打妻儿死后,他便有二十年没抱过这般大的孩子,刚开始生疏得很,双臂都有些僵硬,但好在抱过几次就熟练了,能准确找到一个让孩子舒服的姿势。

看那孩子笑得甚是好看,一双眼睛像是月牙儿一样弯起,也不知是谁家的父母竟舍得抛下。

如此想着,阎今同在这一瞬间心底暗暗做了个决定。

“此后,你跟着我可好?”

那婴儿像是听得懂话一样,隐约好像微微点了下头。

瞧他这模样,阎今同打心底里高兴,仰天笑起来,“那天教了娃娃们一句诗: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既然捡来了这条命那就好好地活,你此后便同我姓,叫阎俊可好?。”阎今同学着妇人模样逗孩子,怎料那孩子抓起他的食指,轻轻晃着,转眼间又是一个稚气的笑。

阎今同本就生于商贾之家,还是有点家底子的,虽说这些年捐了不少,但凭着他手里剩的那些碎银子,养个孩子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小俊打小便懂事,不哭不闹,比起其他孩子,带着费不得多少气力。

阎俊两岁那年,隔壁周家搬走了,来了户陆姓人家,主人家看上去年轻俊朗,倒也热情,加上他又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褂衫,戴着那副扎眼的金丝眼镜,更显得斯文,如此一来,他自是招附近的孩子们喜欢。

学堂里好些个女娃娃都说:“新来的陆先生生得真好看,那日还给我们取了梨膏糖。”阎今同本是没注意这新搬来的人家,直到那日无意瞥见陆家小院里走出一具陌生的面孔来,那人一袭黑袍,长发束起,像古人一样,他带着一张白玉面具,面具上又浮着别致的鎏金纹路,实在不大寻常。

他咕哝着:“这年代了还兴这种束发款式吗?”

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陆家主人便出来送客了。见到阎今同抱着个娃娃,他还瞧了几眼,咂了咂嘴说道:“这位先生,这是您自家孩子?”

阎今同愣了几秒,还是老实回答道:“我捡来的,但与自家的无异。”这周围人家谁人不知阎今同捡了个孩子当自家的养,他也没避讳,任人家说去。

刚要回家,谁知那人将拿着纸扇的手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幽幽开口说道:“您要是真为了这孩子好,倒不如趁现在年纪小,放杂技班子养着,不然将来性命堪忧啊……”

那人说话时吊儿郎当的,和那副矜贵模样大相径庭。阎今同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但读书人终归是体面,只蹦了句“年轻人口下积德”便进屋狠狠摔了一道门,也不管外面那人是何脸色。

自然,他也没注意到那黑袍男子早不知在何时便无影无踪了……

第二日,陆家主人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因何搬走。但阎今同毫不在意,心想搬走了好,免得说些不吉利的话出来听了膈应。

那一年,阎今同已经四十九岁,即将步入知命,但他仍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将这孩子带到治学之年也是不在话下的。

可这世间总有太多事与愿违,捡到小俊的第三年,阎今同便染上了风寒,说来也怪,这病就跟缠在身上一样,怎么也医不彻底。

待到第四年,南州渐渐不太平起来,听城里说是在打仗,只是这炮火迟迟未落在这带地方,众人也就没想太多,各过各的日子。

那年又是洪灾,学堂彻底垮了,加上近两年来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大不如从前,如今的阎今同再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可以捐来重建了。听闻北方有一波富贵人家,恰好躲难到了南北交接处,他想去试试募捐,或许还能让这里的学堂有希望继续运作下去。

所以那天傍晚,他匆匆收拾了行李,将小俊托付给一户信得过的人家,临走时,他心口莫名堵得慌,但以为是太久没有走出这一小方天地,再加之心里不舍孙儿的缘故,也就没留意。

小俊在青石板路上大声哭着喊:“爷爷,不要走!”

也是奇怪了,往常那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的,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他蹲下身子,安抚着小俊:“小俊乖,爷爷很快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说完,他又像四年前一样挥挥衣袖,似乎走得不带一丝眷恋。

阎今同一介教书先生,他什么都没剩下了,就一座学堂和一个半道捡来的孩子,学堂里的学生从数百个到仅剩的数十个,他看不得这番衰景。他只是想着,万一呢?万一此次募捐能筹到款,那些孩子不就可以继续读书了吗……

可是没有万一,天命难测。那个夜晚和四年前的雨夜大有几分相似,漆黑一片,空气里无不透着潮湿。一声枪响,火车停在了铁轨上,他闭眼时,很是不甘心,不甘心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不甘心连死在了谁的枪下都不知道,不甘心没能实现和那个孩子的约定。

他说过的……他很快就会回家。好不甘心啊……没筹到款,没再抱一抱那个孩子……

他还想做更多事情的,颗粒无收的庄稼田,活活饿死的乡亲,上不起学的孩子……他都想帮一帮的。

可惜啊,没这个机会了。

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看到的只是血泊,不一会儿,他便连那抹鲜红都看不清了。

再睁开眼时,他感觉自己身体是飘忽的。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寻不到一点儿天光,唯一亮起的是他的身体,那是一种透明状的微光。

黑夜尽头有一道门,名为魂门。迎门人名叫苏长青,也是个千年魂师了,他曾问那魂师一个问题:“这魂门为何要为我敞开?”

对方笑了,说:“因为你爱这乱世啊。”

阎今同不解:“我从来都不爱乱世,我只希望早日太平。”

苏长青又说:“我的意思是,先生,你爱这乱世之中的可怜人。”

后来他走进魂门,尝尽苦楚,成了魂师。

阎今同走出魂门时,像是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魂师皆知,每只魂在魂门停留的时日是不同的,天资禀赋越高,走过魂门的时日便越短,这也是为何谢寻三日便过了魂门的说法叫人生畏,毕竟鬼界顶尖的魂师都是花了足月的时间才走过魂门,而阎今同,在自己的魂门里走上了五个月……

这魂门说到底多少也是魂师的前尘,他在魂门的那数日,甚至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小俊,那样子真是俊朗,但那都是幻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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