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变得无比嘈杂，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男人的叫喊、女人的惨叫，每一种声音都格外凄厉。
“我想再见我孩子一面。”
“我想别再打仗。”
“我想庄稼地长出粮食。”
“我想我爹娘活过来。”
……
原来他们都是怨灵，怪不得这幻境的变化会这样古怪，数倍的怨气养着这幻境，不邪乎才怪了。
姜故没见过这场景，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她难免有些担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两人甚至还没找到完整的故事线。
江辞作为灵师，要想散怨，就只能通过探灵的方式像找拼图一样拼凑起怨主生前的故事，只有这样才能清楚怨主的怨念到底是什么。探灵本身就是还原故事，但现下故事线乱成一团，他甚至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幻境里的寻常灾害是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伤害，但怨煞可就不一定了。
眼看成番的怨气向他们涌来，江辞立马在原地画了一个阵，由于灵阵的光和阴物相冲，阵外的怨灵只好止步不前，但是哭声和嚎啕声并没有作罢。
“一个幻境怎么会有这么多怨主？”姜故没什么太多经验，但之前听小纸说起过，一般来说幻境里都只有一个怨主，而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怨主生前的经历。
“还有一种可能。”江辞认真回应她：“他们只是怨灵，不是怨主，真正的怨主就藏在他们中间。”他不满十二岁就听他哥说起散怨的各种经历，对于幻境之内的灵异事件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当自己遇上的时候，才真正明白那感受。
两人站在灵阵中心，灵光迅速向上涌，把阵内的人紧紧裹住，但很快就裂了一道痕。
糟了。
江辞毕竟还是初出茅庐，怨气太重，他的灵阵撑不了多久……
灵光顿时被无尽的黑雾裹住，那黑雾多得有些反常，比他们之前见到的还要密，密到可以遮住整个青石镇。不过奇怪的是，哭嚎声越来越小，没过一会儿就止住了，天地间又是一片沉寂，只剩下怨灵微弱的喘息声。
所以说，刚刚有人解决了那些怨煞。
要说以这么快的速度让如此密度的怨气消散，就算把灵师和魂师都加上，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黑阵中缓缓走出一道欣长的身影，等二人回过神，谢寻身上就只剩下几缕黑丝弯绕着指尖了。
江辞没见过这人，但是鬼界煞星吞纳怨煞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猜也猜得出对方是谁了。
“是你啊。”姜故看着他身上的黑雾慢慢变薄，直到消失，“你一直都在？”
本来他是来灭灵的，刚找到怨主，怨气就莫名其妙聚在这儿了，现在看来，应该是江辞身上有灵气，灵气和怨气相冲，那些怨灵就把他俩当成攻击目标了。
“嗯。”他抬了一下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来灭灵。”
谢寻是鬼界煞星的事江辞是听说了，但是他打心底里对这种用煞气养自己灵力的魂师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
“怨主都没找到，怎么灭？”小少爷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语气也不太好。就算刚才他不来，他也有办法，大不了硬着头皮去灵域里头把他哥喊出来呗。
谢寻眼都没抬一下，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那是你找不到而已。”
“……”
靠！！！你能耐完了是吧？江辞又在心里爆了一句粗。
眼看这氛围不对，姜故本想打圆场的，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她。
“姜故！”那声音透着一股子孩子气，一听就是小家伙的。
“你怎么也在？”
小家伙也是从不远处的一个黑阵之中跑出来的，不过它的阵就要小得多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在爷爷的灵域里根本找不到你，不仅找不到你，连爷爷也找不到了。”说完，小家伙竟然哼哼唧唧地哭起来了。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一个人出门了嘛！我凝神老半天才找到你的，还好离我不是很远。”小家伙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小手抹都抹不赢。
“好了好了。”姜故哄小孩儿似的：“别哭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辞看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东西有点懵，不过奈何他嘴欠，话一说出口就惹人不高兴：“找个人还要凝神半天，你哪门子灵啊？”
话是难听了点，不过一般能成为灵的，多少都是有点本事的，凝神找人对于灵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小纸听了这话一股无名火冒出来了：“你是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敢跟我这么说话。”
当年我风光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我？黄毛小子？”江辞一脸不爽：“江家灵师没听说过啊？不像你，一把年纪了还哭。”
“江家了不起啊！”
“……”
一吵起来没完没了了。
“你们要吵到什么时候？”谢寻实在忍不住了。他穿得一身黑，脸上又没什么表情，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够有压迫感的了。
小纸听到声音，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一跳。
“谢……谢大人。”它往后飞了一段距离，直到飞到姜故身边才停下来，明明是在半空中，却还是一个踉跄。
姜故轻轻接了它一下：“小心点。”
江辞：“胆小鬼。”
我去你大爷的。小纸在心里骂了一句。
谢寻朝这边走了几步：“阎今同呢？”他问的是小纸，它毕竟是阎今同的灵，而阎今同又是鬼界魂师，南临一带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内。
小纸闷着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找不到他了。”它身子小小的，耷拉着个大脑袋，“谢大人，我跟了爷爷快几十年了，他从来没有过亵渎职守的情况。”
小家伙声音忽然低了几度：“您能不能……别罚他……”听它的语气，像是又要哭。
江辞是真服了，没忍住：“你多大了？”
“干嘛？”小纸这会儿又变了个样儿：“要你管啊。”
姜故：“三百八十岁。”
江辞“哦”了一声，小声咕哝着：“我还以为三岁呢。”
“我不是来问罪的。”谢寻点了一下头，对小纸和姜故说：“阎今同的灵域，我已经进不去了。”
听到这儿，在场的人和灵都愣了。魂师之间可以互通灵域，级别越高的魂师可以迅速通达级别低的魂师，谢寻要想进入阎今同的灵域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才对，可要是连他都进不去的话，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小纸很默契地和姜故对视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了。
果然，灵域进不去了。
但眼下他们得先出了这里的幻境才是，他们望向被谢寻用黑阵圈起来的怨灵，这数量让人头疼。
“你不是说你找到怨主了吗？在哪儿？”江辞问他。
“你不是看见那个小孩儿了吗？”谢寻淡声说道。
小孩儿？那个婴儿？
他有点懵，就算是那个小孩儿成为了怨灵，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怨气可以养这么多怨灵在幻境里吧。
谢寻已经朝那一群怨灵走了过去，刚刚手里还没有东西，这下斩魂鞭就突然被握在手里了。
“都不想入轮回了吗？”他的声音依旧很淡，但是不乏有威慑力。
鞭身虽然只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但那架势却像是汹涌如潮只要主人想，它立马就能把这里全部吞纳干净。
这在江辞看来，无异于是以暴制暴。
“这些你全都要灭？”
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谢寻是魂师，这些怨灵已经不知道在这幻境之中待上多少年了，要是再有人不小心误入，无疑会把命搭进去。
可他也很矛盾，作为灵师，他总想多留他们一会儿，万一呢？万一他可能把这些怨念都散尽，那他们不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去地底下了吗？
我觉得他不会那样做。”谢寻没搭理他，说这话的人是姜故。至于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就好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一世活得辛苦，索性下一世不活了？”谢寻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的表现。
良久后，他又开口说道：“万一还有人在往生门等你们呢？”
听见这话，江辞忽然懂了。他是在给那些怨灵选择的机会，是选择为了执念消散还是重活一回。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千年魂师，鬼界煞星，实在不应该啊……
那些怨灵终于有了反应，他们脸上露出不一的端倪来，有担心、害怕、甚至还有无端流下几行清泪的……
一百年了……那些炮火和硝烟到现在还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无尽的怨气撕咬魂体，他们大多都没有清醒的时日了，只记得青石镇曾经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最珍视的人说声告别……
人死后要走一遭黄泉路，那是通往鬼界唯一的路。黄泉路的尽头是奈何桥，奈何桥有孟婆，传闻中喝了孟婆汤就可以忘却前尘往事，但那终究只是传闻，要想真正放下前尘，从来都不是一碗孟婆汤就能轻易做到的，所以这才有了灵师散怨的说法。那些鬼魂要走过奈何桥才能真正进入鬼界，在鬼界重新生活一百年才能入往生门轮回一场。
一百年大限将至，他们还在为了尘世苟且，而当年同时死去的那些人，有的成了残魂，有的此刻正在往生门，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站在门前，像是舍不得入门……
“去吧，去道个别。”
他在虚空中豁开一道口子，鬼界的大门就这样敞开着，入口处缠绕着黑雾，那种感觉不是诡异，也不是害怕，更像是在欢迎游荡半生的来客。
这道门小家伙很熟，可按常理来说，入口是固定的，要想在入口移动的情况下还能一下子承载这些怨灵的话，唯有四大魂师可以做到。听说归听说，真见到了它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谢大人真的可以随意移动鬼界的入口……”
那些怨灵像是在某一瞬间忽然清醒，恢复了神智，一时间全都往那洞口涌入，青石镇是他们的家，那是因为这里曾经养育着祖祖辈辈，子孙绵延，那死后的家在哪里？现在他们好像找到了答案——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不过就是一百年，下一辈子，有缘总能成为一家人的。但是现在，他们想去道个别，说一句久违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