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锡堂里,沈宁正吃的满足,昨日的气和今日的委屈都被几样吃食驱散,心情眼见的好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淡然从容。
吃饱喝足后,她去书房临摹起字来。
两个竹依旧一个磨墨,一个煮茶,主仆三人好不惬意。
不过这惬意没持续多久,就被前院过来的赵澜打破。
夏竹、冬竹见沉着脸的王爷,心里不由地打起了鼓,行了礼后就站在了沈宁身后。
赵澜:“你们都出去。”
声音算得上平静。
夏竹、冬竹暗暗对视一眼,福了一礼依次退了出去。
沈宁刚好起来的心情戛然而止,面色也冷了下来。
赵澜上前两步:“王妃何意?”
沈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怎知赵澜指的什么?
她气的胸口起伏,宫中之事又徒然涌进脑海,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顷刻又消散。
她闭了闭眼,声音愈发冷然:“王爷一进来就沉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就让我的两个侍女出去,你不做任何解释反而问我何意?我是那庙里的菩萨?什么话你只要在心里念叨一遍我就能知道?你可太高看我了!”
沈宁觉得自己越说气就散的越快,索性继续:“王爷若想要个善解人意的王妃,恐怕我做不到。我自小就榆木脑袋,万万猜不透别人想了什么,你说出来我尚且还要想想才能明白,何况你不说?”
说到此处,沈宁忽而笑道:“王爷,人长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
这是赵澜第二次被沈宁嘲讽,他的嘴只会吃饭不会说话,莫名的,他好像忘了在前院书房里的气性。
他沉默了几许,开口道:“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沈宁稀奇,王爷竟然会道歉?她的气性也全部散去,笑盈盈问:“所以王爷过来所为何事?又为何沉着脸?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无意中惹恼了王爷?如若真是我的过错,我先给王爷道个歉。”
说着盈盈一礼。
赵澜眼角抽了抽,就这还说自己榆木脑袋?
“无意中”、“如若”、“先”这几个字看似将好话说尽了,实则把自己完全撇了出去。
赵澜气性散了大半,他当时看上的不就是她的胆大从容、应对得当吗?这才去父皇那里求了赐婚。
他心下笑了笑,面上却不显,问:“你让人送去书房的吃食是何意?”
沈宁惊讶,这能有何意?不就是觉得宫宴上你定然也没吃饱吗?
沈宁如实说了。
赵澜沉默几许,又问:“没别的意思?”
沈宁疑惑:“这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赵澜又沉默几许:“我以为……今日你不想同我一起用膳……”
说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找补道:“今日是初一……”
沈宁懂,过年哪有夫妻各吃各的,就是圣上今日也要和谢皇后一起用膳。
她笑着道:“王爷多虑了,一些小处的礼仪可能会被我忽略,大处的礼仪我还是能记着的,今日就算你我再置气,我也不会同王爷各自用膳,除非是王爷想要清净,我才不会不识趣的去打扰。”
赵澜听此,昨日以来的气性彻底散了,肚子也切实感到了饥饿,喊了声“来福”。
来福进来见自家王爷面色已经恢复,知道王爷已经好了,他也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王爷?”
赵澜:“去把书房的吃食送来。”
来福刚要去就被沈宁拦住:“这么久早都冷了,让厨房再送一份过来。”
来福“哎”了一声就笑眯眯地去了厨房,要不说还得是王妃呢?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王爷哄好了,他们这些奴婢的好日子可越来越有盼头了。
正月初一,同房之日。
二人各自沐浴后就早早地歇了。
沈宁也没扭捏,床帐落下后就径直抱了上去,倒是赵澜微微一顿。
沈宁好奇,赵澜怎么还不开始?每次不都是他先将自己拉过去吗?
她微微抬头,眼中疑惑尽显。
赵澜沉默了片刻,问:“那日……我真的很凶?”
沈宁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日你没听见我哭着求你了吗?”
赵澜:“……可弄疼你了?”
沈宁迟疑地点了点头。
赵澜又沉默了片刻:“……那我以后轻点……”
说完一个翻身将沈宁压在身下,感受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缓缓将头埋了下去。
今夜的赵澜极近温柔,沈宁一直处于晕晕乎乎飘飘欲仙的状态,以致结束时她突然含羞带怯地蹦出一句:“那日……其实也挺好的……”
本打算结束的赵澜听罢,突然不想结束了,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再次沉了下去。
正月初八,楚王府宴请。
沈家早早地就来了王府,沈宁亲自前去迎接,没想到赵澜也跟着出来了。
沈家人受宠若惊,连忙见礼。
沈宁同家人说了一会话,其他人也陆续到了。
赵澜亲自陪着沈家父子去了男席那边,沈宁则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听到宋家、孟瑶、谢家姐弟到了直接让冬竹领来这边。
一众宗亲在初一那日沈宁已经见过,今日几乎都来了,除了当日闲话的那二人。
今日这些宗妇似是颇有顾忌,除了说一些东加长西家短之外,没有再挑唆之人。
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就说到了没来的二人身上,一人道:“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怎么没来?”
大晟朝的皇室宗亲是降等袭爵制,最高的是亲王爵位,最低的是从五品的奉国中尉,若宗亲嫡子没有出息,则到奉国中尉后世袭停止。
而宗室子弟里鲜有有出息之人。
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甚至今日来的全部宗亲,几乎都是降等袭爵后的。
又一人朝沈宁笑了笑才道:“你们不知道吗?这二人前两日从文安伯府宴席回来的路上,马突然受惊,从车里摔了出来,双双摔断了腿。”
宗妇纷纷顺着这个就议论开来,时不时地朝沈宁看两眼。
沈宁明白了,怪不得今日她们这么安分,原来是和她有龃龉的二人出了事,若是一人摔断腿还可说是意外,可两人都摔断了腿,即便真的是意外,也很难不让人认为这是人为吧?
可是,这是谁做的?她看向了母亲。
裴氏猜测,这极大可能是家里次子做的。
她暗暗给女儿递了眼色,示意自己也还不确定。
沈宁……看不懂。
此时又一人问:“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两人就一起出了事?”
这话一落,宗妇齐齐看向了沈宁。
沈宁心道,刚刚还觉得她们今日安分,看来还是觉得早了,这些宗妇整日享受着荣华富贵,鲜少为生计发愁,自然也就只能靠这些闲话打发时间,她之前还曾好奇过,这里又没有通讯设备,一些八卦怎么就传得那么快?
都是她们的功劳啊!
沈宁今日心情好,见她们都看着自己,便也加入,煞有介事地开口道:“大概得罪了什么人吧!”
说着还朝皇宫的方向隐晦地示意了下。
众宗妇:……
她们就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吃过宴席,众人散去,只有谢家兄妹和父母兄长还未离去。
沈宁又亲自去送他们,赵澜依旧跟着。
期间沈宁再次悄声问母亲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的事,裴氏才知道女儿原来没看懂她递的眼色。
正好她也想知道是不是次子做的,便将次子叫过来低声询问。
沈问听后一脸气愤,大声道:“原来让五妹妹受委屈的竟是这二人!哼!幸好老天开了眼,否则我还真要替天行道了!”
沈宁、裴氏:……
但凡他没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她们都信此事与他无关。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做的。
沈问还要义愤填膺地再说什么,就听见沈慎平静无波地叫了声“二哥”。
沈宁、裴氏看向沈慎。
沈慎面无表情:“该走了。”
沈宁、裴氏:……
知道了,老三也出谋划策了。
沈宁和裴氏把目光又看向了沈学、沈明。
沈学淡淡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沈明则露出一个乖巧灿烂的笑容。
沈宁、裴氏:……
沈城对此恍若未闻,笑着同赵澜客气:“多谢王爷、王妃盛情,还请留步,臣等告辞了。”
赵澜颔首。
沈宁、裴氏:……
裴氏心情复杂又欣慰,沈宁心里一片温热,她突然觉得惭愧,为了家人,她也不该再口无遮拦、任性妄为,有朝一日,她也要为家人撑腰才对。
谢闻溪一直跟在沈问身边,谢静辞则一直跟在沈宁另一侧,姐弟俩要跟着沈家人一起走时,谢静辞忽而低声对沈宁道:“我和煜安哥哥也出了力的。”
说完欢快地跑走了。
沈宁一怔,她想,除了家人,还有挚友。
目送沈家人和谢静辞姐弟走远后,夫妻二人才回府。
赵澜一直默默跟在她身侧,直到回了如锡堂,他突然问:“何人让你受了委屈?”
沈宁突然很想说,是你。
但细细想来,她也并非全无过错。
既然成为楚王妃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那执掌中馈、打理王府则是理所应当的事,她本不应推辞躲懒。
在既定事实下却总想跳脱出事实之外,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与其如此,不如坦然接受当下,再徐徐图之,当自己有了足以改变现状的本事后,再去图谋所想之事。
她抬头看向赵澜,回道:“是初一那日在母后宫里遇见的两名宗妇。”
赵澜:“她们做了什么?”
沈宁如实将二人所说重复了一遍,而后打趣道:“我可是又丢了王爷的脸面?毕竟我的家世同世家高门比起来的确低微,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澜看了她片刻,道:“我母妃出身商贾,家世还不如你,若我因此事就觉得丢了脸面,那父皇更应觉得丢脸才对。”
沈宁也盯着他看了片刻,笑问:“如果……淑妃娘娘也出自世家高门呢?王爷可还会这么认为?”
赵澜垂眸想了想,复又抬眸,斩钉截铁地道:“会。”
他认真接着道:“每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不应因为自己的出身高,就去看不起比自己出身低的人。人,应贵在品性。”
沈宁定定看着他,忽而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