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破败的筒子楼,生锈的防盗铁窗如一张四方的笼,挤压本就不宽裕的空间。
过道狭窄得仅够极瘦的两人并肩同行,粗糙的凹陷长满在污灰的水泥地上。
空气很臭,又潮又刺鼻,混合着泔水和排泄物的气味。
校服白得晃眼,少年从低矮的某栋小楼中出来,他把一辆小板车从楼内的铁门里往外推。
背挺得过于直,显得有些刻意。李祖推着板车,上面还有沾满泥的蔬菜,和母亲一起,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口这条逼仄的小巷。
“小祖,今天就别和妈一起去卖菜了。你去学校上学吧?”天蒙蒙亮时就出来摆摊卖菜,母亲王芳心疼地问儿子。
她以为儿子李祖最近的疲态是由于每天早上要起床帮她卖菜,之后又要赶去学校上学,在生活压力和学业压力的双重负担下,身体透支到了极限。
“妈,没事的。我和你去卖菜吧,你一个人又不方便。最近学校不需要上晚自习,我又被确认保送了,一点都不累。”
李祖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毛巾擦掉头上的汗,拒绝母亲的关心。嘴上这样说,他知道,她其实根本舍不得他现在离开。
想到丈夫就是积劳成疾早逝,王芳还是有点担心儿子,可是她认为自己是个嘴笨的女人,说不过脑子聪明的高材生儿子,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一个全身黑的墨镜壮男人走到她的菜摊前,王芳害怕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怯懦地看着男人,然后看向李祖。
“是要买新鲜菜吗?我们去那边说。”
李祖熟练地从摊后站了出来,放下正在挑选的一颗大包菜,带着男人走到市场摊口的出口。
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即使没有认出它车标的眼力,也没有能猜出后面到底跟着几个零的大胆想象力,光是看着这辆车低调中不失奢华的外表和它停在那的架势,还有旁边站着的几个保镖,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菜市场里的人们仅凭他们的生活智慧,就知道应该躲着这些人走。
连横冲直撞的嚣张摩托车都知道要和它保持距离,免得不小心因为剐蹭而赔上整个家庭好几年的生活费。
男人带着李祖走近这辆黑色加长帕拉梅拉,他的雇主摇下车窗,无法遮掩的上位感如暑期时空气中席卷而来的热浪,裹得人难受。
从出生到现在,李祖的夏天几乎只在高中校园里享受过空调荫蔽的凉爽,这种身体自然联想到的比喻更加深刻地提醒着他:
不处理好最近发生的事,也许他未来连这点可怜的荫蔽都再也享受不了了。
“你不是说江煜从楼上摔下去了吗?从楼上摔下去了,他怎么还能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老不死的面前?”
和那天同样的轻蔑的语气,眼前这个不管是和现在还是以前的江煜都没有一丝相像地方的人,是江煜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几天前,他也用着一模一样的语气和李祖说话。
“江煜从楼上摔下去了?不会是你亲手推的吧?”那天的江濯嘲讽地看着这个寒酸的穷鬼,刻意践踏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我只说叫你帮我给他点颜色看看,可没说要雇你当杀手,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和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我又不是没有素质的穷人,怎么会干买凶杀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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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忘记设置闹钟,早上差三分钟到六点整,林溪谣清醒地睁开双眼,连再赖床几分钟的想法都没有。
她是个一旦睡着就很难醒来的人。在最近这些破事发生之前,十多年的学校生活都没有养成她早起的生物钟,今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自然睁开了眼。
林溪谣认为这是人即将神经衰弱的前兆。
她现在有点焦虑,如果可以,她也想一辈子都不用再醒来啊。最好一觉睡它个十天百天的,一觉醒来就有人在外面拉横幅,或者电视里循环播放:
好消息,出现在市一中的恐怖怪物终于被我们消灭了!
但这都只是可怜的幻想,真实情况是,她哪里都不敢去,只能在家等着江煜这只怪物出现在家门口。
对,虽然昨天电话里江煜说的是“来找你”,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但林溪谣莫名就是在心里觉得他说的这个地方,可能是她的家里。
要问为什么,都是因为从前那个不是怪物的江煜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他是林溪谣的跟踪狂。
江煜是个被人校园霸凌的小可怜,和以前的她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
大概是抑郁到了比较严重的程度,他的身材臃肿肥胖,头发油腻腻的一块,刘海盖过眼睛,成绩也不太好。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对他的霸凌,很快江煜就成为了恶劣的男生们发泄生活苦闷的对象,大多数女生也对他敬而远之。
林溪谣从没为江煜说过话,但也从不加入对他的欺凌,哪怕是一句言语上的嫌弃。
她有意回避,在别人偶尔和她聊到此话题时,也表现得兴致缺缺。
久而久之,别人也不再和林溪谣讨论这个话题。
她对这种状态很是满意。林溪谣才不会觉得“救赎”他就是救赎曾经的自己。
她们两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好不好,她才不去当那个圣母。而且江煜不一定就是一个值得帮助的人。
她很讨厌男生,他们从小就被教育得潜意识里很自信,谁知道会不会误会什么。
证实她猜测的事件很快就发生了。
——那天一块橡皮掉到了她脚边,正好上课上得有点无聊,想找个理由活动一下,林溪谣就随手捡了起来。
结果这块橡皮的主人是江煜。
她重新丢回地下也不是,递给他,她也不愿意,因为那一瞬间她就想到了递给他可能会产生的后果。
于是她把橡皮丢在了他的桌子上,还刻意摆出一张被人影响到上课所以不耐烦的脸。
后来发现有人总在背后跟踪自己,而江煜被人欺负时她恰好路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简直就像是选好了地点在那碰瓷似的。
林溪谣猜不出背后是江煜在搞鬼,她都要怀疑她自己是个智障了。
这件事情让她像吃了几只臭苍蝇那样反胃。
主要还是江煜的跟踪行为。
她是一个人住,而他又是个备受欺凌的内心压抑人士,林溪谣真怕他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一通电话,把外地工作的妈妈叫回来住了几天,顺便出面找班主任商谈了一次,江煜似乎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住址暴露的林溪谣也换了个对学生来说价格更贵,安保更好的小区。
所以发现江煜死的时候,她更多的是觉得这个命中注定似乎要带给她劫难的男生,又给她带来了更严重的精神污染。
好像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了。
再阴谋论一点,她都要怀疑江煜是故意挑那天死,也是故意计算好死在她值日的区域。
——就为了自己死后,拖一个人下水,让那个人永远记得他。
想起这些破事,林溪谣对现在这个江煜的抗性已经可以拉到百分百了。
就算江煜和她说他其实是秦始皇转世,只要跟随他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林溪谣也绝对不会同意。
死之前的江煜,面对欺凌他的人,唯唯诺诺,像个软包子;面对对他释放出一点善意的人,恨不得化身寄生虫扒上去。
明明和他受到的欺凌和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江煜却要以自己是所有人的受害者的姿态,扒上来吸她的血。
林溪谣的拳头有点硬了。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然后,仿佛是老天要给勇敢的她这个机会似的,门铃真的被人按响了。
气势正盛的林溪谣大胆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熟悉的蓝白色校服映入眼帘。
没有犹豫,她直接打开了门。
浑身湿哒哒的江煜站在门口,走过来时,还在走廊上留下一排鞋印形状的湿痕。
即使全身湿透,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落魄。漆黑的双瞳依旧忘记模仿人类眼球里的高光,黑发被水浸得发湿发亮,墨色更重,像一只妖艳的女鬼。
“女鬼”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开门的林溪谣。
林溪谣她现在处于有事真赶上的状态,直接提前扼杀了江煜要求进门的可能性。
“你身上这么多水,会把我家弄得很脏。你等我马上出来。”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门,一点对怪物的敬意也没有,让它在门外等了大概十多分钟。
等她收拾好了,才打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
江煜打量了一会儿穿戴好校服的林溪谣。吸收完那团肉块之后,它对她的感觉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一点...…
当时,他浮在湍急的河流中,与流水一起漂泊。怪物不会淹死,也并不觉得这种情况和站在陆地上行走有任何的区别。
它不在意这些。
因为不管是哪一种姿势,都对解答它内心的疑惑没有帮助。
水把他送到了挤在两块石头夹缝间的肉块处。
把那块吵着要回归的肉块吸纳回主体后,它忽然就多了一种迫切想要上岸的想法。
好孤单。
想要回到岸上去。
去到她的身边。
江煜认为这是因为他对林溪谣的探索欲和求知欲变强了。河水湍急,他飘了许久,才找到一块可以停下来的岸。
等待的过程让他变得极端的烦躁,比之前他感受到的任何怒火都要更甚。
“林溪谣…”只有默念着她的名字,这股无名的怒火才能被消去一些。
为了停下来,他主动撞上一块石头,结果把自己撞断成了两半。
等待两截身体重新相遇花费了点时间,但好歹还是上岸了。
江煜命令路过的人类连夜开车把它送到了林溪谣家门口,这种烦躁感才终于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她浓浓的渴望,想要靠近她,然后....…
然后林溪谣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烦躁感重新浮了上来,但也只有在河流里时的千分之一。
它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晚上过去,她又换了另外一张谁都没见过的新面孔。
江煜有点迫切地想再舔她一次,尝尝她的气味是否因此也受到了改变。
觉察到怪物跃跃欲试的目光,林溪谣推开它的脸,嫌弃地说:“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嘴。谁知道你身上带没带病毒,待会把我也蹭湿了。”
这怪物也太能装*了,原来是个没有多少武力值的脆皮心灵法师,她故意关上门那么久,它都不破开门。
是因为它不想吗?当然是因为它没有破门而进的手段啊。
被我发现弱点了吧,嘿嘿。
要不是因为人不能太得意忘形,林溪谣一定要当场开一瓶香槟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