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江煜慢悠悠上车。
少年清瘦的身材如劲竹一般挺拔,毫无版型的蓝白校服被他穿得像是走向T台的秀款。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白皙得像是一截晶莹剔透的玉。
他脸上表情漫不经心,带着些许目中无人的高傲,五官又是那么的俊美和谐,清纯动人。
两种反差拼凑出特别的魅力,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无视这样一个存在。
车上一片哗然。
有人拿出纸巾,狗腿地把少年要坐的位置擦得干干净净。
议论声传进耳朵里。
“他真的在欸!看来别人说他每天都坐这班车的事是真的。”
“以后我们早点来,坐到他旁边去。”
“哎?那要不要再顺便去问个联系方式?”
大胆讨论的人是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女生。
两个女孩星星眼,用自以为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讨论这个美得恍若天神下凡的男生,两人脸上都面带青涩的娇羞。
在某一路公交车上能遇见大帅哥的说法在最近几个中学之间传得很广。
而被许多人抢着偶遇的江煜本人,则正沉浸在内心膨胀得快要爆炸的恶意情绪中,完全不想搭理任何不感兴趣的东西。
就算两个女生过来搭讪,他现在也只会把她们当作空气,连臭骂一顿的心情也没有——
他现在正烦着。
从那天的大雨中睁开眼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被厚重的自我意识撕扯着。
“他”讨厌人类,但又不能缺少他们的讨好来满足膨胀的虚荣心。
痛恨奉承他的人肤浅贪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同时嫌弃他们不够忠诚,做不到每分每秒都成为他的奴仆,用毫无底线的卑微让他每时每刻都心情舒畅。
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只觉得很烦,也很空虚,所以要去探究一切让它觉得有点兴趣的东西。
在这些东西里,它最感兴趣的却是一个看起来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的人类。
每天,他都准时坐在这里,等着她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昨天终于和她见上面后,他就一直对她那恍若无事发生过的冰冷态度耿耿于怀。
亲眼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他以为她会恐惧,但也会因为这具皮囊的诱惑和他特殊的能力,而变得痴迷于他,然后卑微地跪地痛哭请求他原谅她曾经的冷漠。
可是林溪谣却什么特别的反应都没有,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和从这具肉-体接收的记忆里那置身事外的样子一模一样。它一时冲动,在她回家的路上守着,向她发出了带着恶意的交往请求,居然还被她拒绝了。
明明她也被它这张俊美的皮囊给迷惑了,为什么还会拒绝?
想到这,江煜不自觉地黑了脸,美目微狰,旁边一直在偷偷窥伺他的人们因为他开始吵架。
“都怪你!长得这么丑还在江煜面前晃,恶心到他都生气了!”
“我呸,是因为你身上太臭了吧!隔这么远说话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口臭,怪不得说话也这么难听。”
“吵死了!”江煜忍无可忍,他坐在这是为了等林溪谣出现然后报复她,不是为了听这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叽叽喳喳地乱叫。
车还没到站,吵架的人被众人要求司机赶下了公交车。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不对的行为,纷纷都为少了几个碍眼的人而感到暗自开心。
快要到她家那站,怪物伪装成的少年平复呼吸,露出一个精心设计过的,无懈可击的迷人笑容。
它要狠狠诱惑她,抛弃她,玩弄她。笑看她被它折磨得精神失常,接近人格崩溃的边缘。
林溪谣会成为它最好的玩具。
江煜这样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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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的媚眼最后抛给了瞎子看。
林溪谣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只试图玩弄人心的可怕怪物记挂着,因为昨天的事,她刚好换了一班公交车来上学。
晚上睡不着,干脆坐的最早的那班车。不仅人少安静,路上车也少,到学校速度简直可以用飞快来形容。
顺便再来看看李祖的情况。
早上要帮母亲摆摊,李祖只会起得更早。
昨天的几个人打得他鼻青脸肿,瘦削的脸上缠着一圈绷带,绷带外的皮肤像打翻的油画调色盘,青青绿绿的颜色可以仔细分成四五种。
嘴角的伤口还贴着创可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看起来可怜极了。
李祖今天还坚持来上学吗?
林溪谣有些吃惊。
她也不是纯粹地关心李祖,更多的是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影响到她接下来到底要不要来上学。
毕竟离校自学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而且她总觉得最近生活里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想要搞清楚。
和李祖交往不多,但是敏锐的林溪谣很久以前就无意中发现,李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比那种被人说要面子的人还要要面子百倍。
一夜过去,偷拍的事传遍了整个班级。
每次这种八卦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其他人同学书也不看,大声讨论着李祖的行为。
“真恶心!就是他偷拍的江煜。”
“天呐,我还以为是其他班上的人偷拍的,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班出了内鬼。”
“就这样的人还被评市级优秀学生呢,我要去教育局举报他。”
没人阻止,他们越说越激动,一个人提起拳头就要来打李祖。而其他人不止是在一旁看好戏,似乎还有加入进来群殴李祖的想法。
他们平常可没这么有集体感。
林溪谣无语地坐在位置上,在想要不要把凳子搬到走廊上去坐着,免得被打架的人波及。
就在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的男主角江煜像掐着点的救世主般闪耀驾到,拦住了为他冲锋陷阵的粉丝们。
“没关系,我原谅李祖了。”他冲着其他人轻飘飘地说,就好像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他又扭过头,专门对着李祖,如圣父一般慷慨而温柔地劝他:“下次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你想拍照直接找我就行,不管是想拍什么类型的照片,我都会乖乖奉陪的。”
说话时的少年美得惊心动魄,柔软的头发贴在耳后,清纯无辜的眼神面对伤害他的坏人时依旧清澈,衬托得他更像降临人间的天使。
而李祖则是那个不知好歹的恶霸。
教室里马上充满对江煜的赞声之声。
“江煜,你就是人太好了,总是被人欺负。”
“江煜,以后我保护你,谁要是欺负你,我就让那个人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众人义愤填膺地发声,李祖深深低下头,拿出早读的课本朗读。
江煜又看向林溪谣,勾起嘴角,朝她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有一瞬间,林溪谣还以为他在勾引她。
可她身体真实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被人盯上的冷意。
像是来自于动物的求生本能,江煜的注视让她很不舒服。而她也再也不会觉得这只是江煜的无心之举。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昨天李祖和她说完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后,她回去思考了一夜,脑子里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
那些记忆很朦胧,就像是在梦里能够把梦境内容记得清清楚楚,醒来时却会把它们逐渐忘记一样。
虽然还是想不起来,但是她却莫名对很多人都产生了反感,变得有些讨厌他们。还是没有理由的那种。
总之,发生刚才的事后,林溪谣放弃了深究的想法,下定决心:她明天不会再来上学了。
多亏以前有一段在学校受欺负的经历,父母被她那段时间极端的阴沉状态吓到,两人常年外地工作,更是想尽办法补偿唯一的女儿。
只要和父母开口,他们马上就会联系班主任走程序——
不是办理休学手续,而是大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交易,一点交换,让林溪谣不来学校上课,也能正常参加高考,从学校毕业。
她的父母不是溺爱孩子的类型,做成这件事需要利用他们的愧疚心,可是林溪谣觉得这就是她权衡利弊之后对自己最好的方案。
想到了解决方法,心情瞬间变得松快起来,林溪谣看江煜都顺眼得多。
江煜也把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它一直都在偷偷注视着她。从进门的时候开始,它就一直这样做了。
他身体里的肉块们激动起来,他一时控制不住,被它们影响得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偏心李祖?就因为他长得又丑又穷,所以同情他吗?”他说道。肉块们还有别的话想说,但被作为主体的他制止了。
也许他得找个时间和它们融合,江煜心想。
可是这些肉块太蠢了。他是完美的,不需要这些蠢货进入他的身体。
面对江煜拉满仇恨值的问题,林溪谣从翻动一页课本,淡定地回答:
“我刚才一直在犯困,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可是江煜没那么好糊弄,他像逼问出轨妻子的幽怨丈夫那样哆哆逼人:“那你昨天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还站出来英雄救丑?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种人。”
英雌救丑才对,不过她没有纠正他语言上的错误,凭心而论,李祖并不丑...
好吧,林溪谣脑子里浮现出李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被打得挂彩的样子确实是挺丑的。
李祖他...以前长得挺斯文,白净又有书卷气。加上美强惨的背景,暗恋他的大有人在。
不过她估计那些人可能已经变成了江煜的明恋者。
话说回来,江煜怎么知道昨天她帮李祖出头了?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一下课就众星捧月般地离开了,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一直在暗地里偷看她了。
可能是那些追求者告诉他的。想到整个学校里的人都有可能是江煜的眼线,林溪谣就心里发毛。
他是不是以前就对她做过这样的行为?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把林溪谣吓了一跳。
即使再讨厌江煜,她也不得不承认:
他是一个美得让人需要用自制力抵抗的存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毫无底线地答应他许多无理的要求。
性格估计也和美貌一样高傲,需要人高高捧起。
江煜看起来最多只会刻意坐在那,等着他想要讨好的人来奉承他,绝对不会做出跟踪这样掉价的行为。
他那么起眼,跟踪也跟踪不了啊?林溪谣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切实际。
“你看着我做什么?”
江煜鄙夷地昂起头,他就知道她不可能会对他的存在无动于衷。
为了维持这张皮囊最好的状态,他忍着不耐烦,允许几个笨拙丑陋的大块头走在前面,替他挡住路上的风沙。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好看了,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你。”林溪谣收拾着东西,很随意地说。
言外之意是有你只有好看这一个优点。
江煜哼了一声。
落在其他人眼里,简直让他们嫉妒得牙痒痒。
为什么她就能和江煜说这么多话?可是又说得很对,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为了插进她们之间的对话,有人灵机一动,试图以攻击林溪谣为切入点,结果收到了江煜愤怒到带着厌恶的眼神,立马识相地闭嘴。
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溪谣背起书包站起来,朝着教室外走去。
玩扮演校园男神的游戏太入迷,江煜忘记了他并非人类,不需要按照他们的逻辑思考 ,竟然一时因为找不到让她停下的理由,只能目送她走出教室。
没有被任何人阻拦,林溪谣来到班主任张荣的办公室。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秃顶的中年胖男人出了一身虚汗,腋下的T恤被汗湿,留下一大圈深色水渍。
他摸着没剩几根毛的脑袋,紧张地在无人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嘴里小声念念叨叨:“找不到啊,到底被水冲到哪里去了...就知道打电话来催,这么急不知道自己来找?”
张荣抱怨得很沉浸,几次敲门他都没听见,林溪谣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敲响虚掩着的办公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