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禹卿去寻张瑞阳之前，先去了趟菜市。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再配上各式各样的蔬菜装得满满一车子，为了壮胆，他还买了两壶酒。
推开篱笆门，寻到厨房，张瑞阳果然在厨房里忙活。
“禹卿？来的正好，搭把手添把柴火。”
苏禹卿望着保温盒里盛好的四个荤素搭配的菜色，“这是要待客？”
张瑞阳手中菜刀飞快，支吾道，“说不准，有个姨娘说是要来，也许不来也说不定。”
苏禹卿心想，最好别来，今夜应是个大晴天，若是没人打扰，他就拉佛童去屋顶看星星，然后趁机把心里话说给他听。他想着佛童会有的反应，紧张地偷瞄佛童好几眼。
炉火旺盛，张瑞阳做了一桌菜不知花了多久，这会儿热的脸红扑扑。他说，“禹卿，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不急，就改日再说。等会儿做完菜你挑几样喜欢的带走，我就不招待你了。”
苏禹卿心里一阵失落，默不作声往炉中添柴。
“怎么？你又被谁欺负了？”
张瑞阳走过来，蹲下身子侧着脸看苏禹卿的表情，“堂堂指挥使大人，这幅表情好像个受气小媳妇。”他把苏禹卿的嘴角扯开，“嗯，我们禹卿长得真好看，笑一笑就更好看了。”
苏禹卿受不了他逗小孩一样的摆弄，假笑着呲出一口白牙，“这样笑吗？”
张瑞阳放开他，“小孩似的，什么时候能长大，你这样娶不到媳妇的。”
苏禹卿见他抽手，鬼使神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许是力气太大，张瑞阳一个踉跄。二人本来一个蹲一个坐离的距离就不远，此时张瑞阳几乎扑到他怀里，苏禹卿心脏砰砰乱跳，握住张瑞阳的手松了松。
柴火噼啪炸响，张瑞阳扶着苏禹卿的膝盖站起来，弯腰探了探苏禹卿的额头，“没发热啊，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火光照得张瑞阳面色红彤彤，额间红痣更是透着红光，显得妩媚至极。
苏禹卿喉咙一紧，抬头望向张瑞阳，“佛童......。”
苏禹卿站起身，他比张瑞阳高半个头，一站起压迫感十足。张瑞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是后面就是火炉，苏禹卿一把揽过张瑞阳的腰把他带到一边，那腰肢劲瘦，两人一瞬贴到一起，苏禹卿耳根红透了。
“佛童，你听我说。”
张瑞阳仰头望着他，神情一瞬迷离，“嗯？”
“我......。”
张瑞阳忽然挣开他的手臂，回到锅边，“别闹了，锅开了。”
苏禹卿说，“我是想跟你说，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对你，对你......。”
“都说了别闹了。”张瑞阳瞪他，“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又看了许多捉弄人的话本，现在来取笑我。我告诉你，我真的会生气的。”
苏禹卿是个一旦开始就不再打退堂鼓的性子，他上前一步，夺了张瑞阳手里的汤勺。
“你，没完了是吧，我忙着呢。”张瑞阳怒目。
苏禹卿逼近两步，张瑞阳退到墙边。苏禹卿再靠近，张瑞阳退无可退，脸轰地红透了。
“现在你听我说，佛童，我喜，喜欢你。”
张瑞阳愣愣地盯着他，苏禹卿试图从佛童的眼神里读出惊讶、欢喜或者愤怒，通通没有。
张瑞阳说，“就这？”
嗯？难道这还不够刺激？苏禹卿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张瑞阳伸手把他推开，整了整衣裳，“嗯，你喜欢我，我知道了。”
他冲苏禹卿一笑，可爱又带点小嚣张，“禹卿，我也喜欢你。”他重新拿起汤勺搅和着锅内的米汤，“我最喜欢你了，尤其喜欢你的脸，要是能借给我，我的桃花运必定比现在旺上十倍。”
苏禹卿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不是喜欢，爱，我爱你。你明白吧。”苏禹卿忍不住要挠头了，“你应该懂啊，就是那种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和你抱，抱在一起，亲在一起，睡在一起。”
“噗”，张瑞阳笑起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认真的？你看看我，长得平平无奇，我自己都下不去嘴，你竟然还想亲我？还睡，哈哈哈。”
苏禹卿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场表明心迹会成这个样子，他在佛童坦然的目光下自己都觉得窘迫。“算了，告辞。”
走出两步，忽听身后人叫住他。
“哎，禹卿。”
苏禹卿莫名心中一酸，要不是拼了老命忍住，这会儿已经掉泪了。“干什么，还没笑够？”
张瑞阳说，“禹卿，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苏禹卿冒火，“我疯了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张瑞阳，你敢说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意思，没意思你对我这么好干吗，我在长洲，你一年到头又是送冬被又是送衣裳，吃穿住行你样样打理到，老子撒尿看见那漆花的夜壶都得想你一夜。我他娘的再没有心肝，十多年也被你捂得想入非非。张瑞阳，你没有心，你耍我。”
张瑞阳咬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去你大爷的朋友。去年我回京，你醉酒扒我衣裳的时候怎么不说只是朋友。”
张瑞阳眼睛瞪大了，他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说我醉了就老实睡了......”他平复了心情，“只是耍酒疯，我将你认成了漂亮姑娘。”
苏禹卿心想，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转身就走。
“禹卿，你冷静一点，你站住！”
苏禹卿停下脚步，他深呼吸几下压住情绪，“还要说什么？”
张瑞阳说，“就当你没有开玩笑，我的回答是，禹卿，我不是。我对你的感情就像对我的家人，你是我十多年的好友，你去长洲我惦记你，担心你被欺负，想让你吃饱穿暖，可是这种爱和你说的那种爱不一样。”
苏禹卿捂着心口，他快压不住泛起的泪花，“知道了，可以了别再说了。”
“让我说完吧，禹卿，你看看你，前途光明，家世显赫，未来你能走到哪里谁都不敢下断言。刚才那番话，我真心希望你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世人流言如刀。若你只是一时意气，我希望你将来娇妻美眷，子孙兴旺。若你是认真的，也别对我浪费感情。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也只是庸庸碌碌，我们不般配，不合适。”
苏禹卿抬头把眼泪咽回去，“我就问一遍，你，从没想过和我厮守一生是不是？”
张瑞阳不假思索，“是。”
“就没有哪一刻，一刻都没有吗？”
张瑞阳淡淡一笑，“一刻都没有。禹卿，你不是问我烧菜做什么吗？我本打算过几天有眉目了再跟你说的。我有个姨娘为我说了门亲事，对方是乡绅家的姑娘，比我小两岁，我打算见见，如果谈得来，可能就是她了。”他顿了顿，笑道，“届时请你喝喜酒。”
苏禹卿苦笑一声，离开了私塾。
——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雨点啪嗒啪嗒。
苏禹卿牵马漫无目的地在长街上晃荡，他仰头感受着这头发丝一样的雨丝，指着天说，“不是说好的有星有月吗，哭什么哭，你哭什么哭。”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疑着不肯上前，却又阴魂不散不肯离去。
苏禹卿回头，望见萧宴牵着马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他不想让自己的好兄弟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但他其实根本无处可去，他早就没有家了。他的爹与他素昧平生，他的娘骄傲一世也不过无声无息地死在贫民区，至死没有得到歉意。他的所爱要成亲了，从此他和佛童隔了一层名为‘妻子孩子’的墙，他成了外人，他的位置会被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渐渐顶替，他和佛童的过往会渐渐落灰，直到两人都再也想不起。
苏禹卿啊苏禹卿，可悲可叹可笑啊。
萧宴走上前，近乎强硬地拽走了他手里的马绳，“跟我走。”
苏禹卿心想，能不能别来烦我。“我是个灾星知道吗，谁沾谁倒霉，能不能离我远点。”
萧宴笑骂，“你不知道我属贱的吗，生平爱和嘴欠的、命不好的、有麻烦的掺和在一块。有种上天就收了我，不然怕个球的倒霉。光是认识你们，老子已经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他想了想，还补了句，“大爷的，不就是被人甩了吗，任你是金子还有人不喜欢，何况你不过是个毛病一大堆的人呢。”
苏禹卿望着萧宴这幅骂骂咧咧的样子，心里被他触动。他明显是在模仿自己平日的样子，可惜学的不大像，平添几分滑稽。苏禹卿道，“别学我。”
“苏指挥使活过来了？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