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咳,救”
那道浅白色身影在水中浮浮沉沉。
河边站着两道身影。
瘦弱青年笠帽下的目光冷漠至极,萧九念平静地看着雪娘在水中挣扎。
沈潮平眸子动了动,看向萧九念。
“想说什么?”萧九念道。
沈潮平目视前方,“大公子会伤心的。”
“你不觉得他多余的善心太多了。”
沈潮平道,“大公子会生气的。”
萧九念嗤笑,“他生不生气与我何干。我在他心里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萧九念抬了抬下颌,沈潮平飞速掠向水面,他一头扎进水中,几息功夫捞起湿漉漉的雪娘返回了岸边。
“弄醒她。”萧九念冷淡道。
雪娘醒转。
萧九念居高临下,冷漠的眸子锁定她。
“想死的话可以再跳一次,我不会拦你。”
雪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脸色发青,嘴唇煞白,看着已经半死不活。
她在前一刻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那种不甘心还想活的心情是那么强烈。这一刻,她在寒风中瑟缩,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不需要再跳,我犯下弥天大罪。”雪娘抖着嘴唇说完,热泪冲出眼眶。
死而复生,却早没有生路可走。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萧九念冷淡问。
雪娘不屈的目光看向天空,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柔弱的女子,她坚定道,“我还会再杀他一次。”
“没有别的路可走?”
雪娘又哭又笑,“我的血亲兄长冷漠旁观,视为希望的大公子反被倒打一耙,府衙大人不管我死活,我那狼心狗肺的丈夫酗酒成性为还酒钱把女儿抵押出去。他不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我能怎么办。”
“这就是你认为的真相?”
雪娘坚定道,“这就是真相。”
萧九念道,“反正你都要死了,临死前,我让你看看另一重真相。”
一辆马车停在桥的这一边。
马车夫头戴厚实的风帽,拱手朝沈潮平施礼。
“去镇边侯府。”
雪娘缩在车厢的一角,萧九念随手把车厢的窗帘扯下扔给雪娘披在身上。
马车在长街穿行,很快几人就看见了那熟悉的朱红色大门。
一路走到暖阁。
仆人帮工们纷纷施礼,拿好奇的目光盯着浑身湿透的雪娘。
萧九念在暖阁一楼正厅的主位坐了,沈潮平给雪娘搬了个凳子放在萧九念下首。
“叫他们进来。”萧九念吩咐一声。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粗豪汉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打扮艳俗眼神乱飘的妇人。
“雪娘”那粗豪汉子是裴大,裴雪娘的亲哥哥。
雪娘冷淡地看了一眼哥哥嫂子,没有说话。
裴大嗡动着嘴唇,砰地双膝跪在地上,跪在雪娘的面前。
妇人大吃一惊,去拉他,“你干什么?”
裴大不看她,“我是个无能的混账,自家亲妹子被她男人打,回来找我帮忙,我该死的,竟然跟我妹妹说,我竟然说她小题大做,说磕磕碰碰难免的,叫她忍一忍。”
雪娘颤抖起来,她扭过头不看裴大,把眼泪吞下肚。
妇人心虚地退了半步,神色不定。
裴大看向雪娘,“那日你哭着来,我以为又是章辛喝酒惹你生气。你和我哭一通只说章辛打你,我也以为不过是夫妻间推攘。你后来拉你嫂子进里屋说了好些话,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你嫂子跟我说就是章辛那混账推了你一下,你回娘家来哭闹。我信了,我跟你说叫你别使性子,好好过日子。”
雪娘的目光看向妇人。
妇人瑟缩着,“本来嘛,谁家不是磕磕碰碰的。”
雪娘说,“你嫁到裴家这么多年,你被你男人掐过脖子,你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你被当死狗一样拖在地上磨破后背。你被踢打得走路一瘸一拐?这就是你说的磕磕碰碰。”
裴大愤怒地看向妇人,他起身走近妇人,扬起手。
妇人尖叫。
啪地一声,巴掌并没有落在妇人脸上,裴大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有气你打我好了。”妇人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蛇蝎心肠,是我故意不告诉你,你打死我好了。”
裴大红了眼眶,“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担心雪娘和离回来的吃喝花销,你担心咱们那四个儿子缺钱花。是我无能,是我穷,可你不该骗我。谁作践我妹子我都跟他拼命,可现在是咱们,是我亲自把我亲妹子骂了回去,我混账。”
他看着雪娘,“好在你没有做傻事。雪娘,我去找章辛,我打死他,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断了这桩婚。”
他说完就走,妇人哭着抱住他,“你不能去,你出事了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
妇人跪地给雪娘磕头,“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
她磕得头上冒血,裴大挪不动步子,跟着流眼泪。
雪娘说,“哥哥,不用去了。”
她叫了哥哥,裴大心中更酸,“我这就去,我把那混蛋打残。”
雪娘摇摇头。
她擦了泪,长叹口气,“多谢二爷”
萧九念摆摆手,沈潮平将裴大和妇人送了出去。
“这是第一桩。”萧九念道,“你这哥哥虽然窝囊了些,但不算个无情的人。”
雪娘说,“我若是早些知道,也许我会试着选另一条路。”
她苦笑着,眉宇间多了分释然。
萧九念道,“第二桩。京兆尹何洛,他为何不理你的求告,是真的不管你死活吗?”
雪娘无力道,“还能是别有深意。他连大公子都打了,又眼睁睁看着我撞柱寻死,他还是不管,说案子结了。”
萧九念道,“律法有言,王孙犯法与庶民同罪。萧宴殴打章辛,章辛是原告,萧宴是被告,二人和解案子结了有什么问题。萧宴当众在公堂再打章辛,藐视公堂,本该受罚,又有什么问题。”
雪娘默然想了想,摇摇头。
“案子背后是章辛欺辱妻女,此案你是原告章辛是被告”萧九念平静地看着雪娘,没有一丝情绪,仿佛说着陌生人的事情,“可你告了吗?”
雪娘瞪大了眼睛。
“此案无人当场看见章辛殴打你,没法急办。你应将事情原委写成状纸呈上,收集人证物证,等何洛审此案时当场敲定章辛有罪。而不是忙着哭闹寻死,反而给了章辛借题发挥的机会。”
雪娘倒吸了口气,“我又错了。”
萧九念冷淡地笑了笑,“人本就是会犯傻的动物。事到临头,谁都不会例外。”他问雪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杀章辛吗?”
雪娘道,“没有机会了。人死不能复生,我犯了大罪。”
“还有遗憾吗?”
雪娘道,“我本该堂堂正正将章辛的恶行公诸于世,我该让亲人朋友都看清章辛人面兽心,我该让他上公堂受审,该让他无地自容,让他体会绝望的滋味。”
萧九念意外地看向雪娘,“会很难。你一介弱女子要和他斗到底吗?”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站在我这边,我不怕他。”
“那你可以去了。”萧九念淡淡道。
雪娘款款下拜,“雪娘要去投案自首了。请代我向大公子道谢,雪娘唯一亏欠的只有我女儿和大公子一片善心。”
萧九念道,“谢要自己去谢。沈伴儿”
沈潮平从袖子里掏出三个纸包,摆在雪娘旁边的桌案上。
萧九念说,“你的东西还给你,留着以后喂耗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