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时空恍若凝固,不知多久才传来被压低的、暴怒的质问,“你说什么?!”
看着对方额角蹦出的青筋,云礼轻声重复了一遍,“要是我和他做了,你也可以当作没发生吗?”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宁慈表情的变化。
很明显的,宁慈没他说的那么大度和理智,那双冷静的眼睛早就烧红一片。
宁慈眼里的情绪变化很快,快到让人看不清、分不出,像团浑浊的墨,搅拌出一团黑沉的风云。
脸被掐住,拉起。
云礼顺着那力道仰起脸。
“宁慈,我违约了,合同作废吧。”云礼道。
这话像是触及到什么,宁慈僵直的脊背突然颤动一下,语气恢复平静,眼里的暴怒丝毫不减,“撒谎,你身上从没沾过他的信息素。”
宁慈盯着他眼尾那颗变红的小痣,语气轻轻的带着笑,“宁慈,广盛药业研究信息素药剂十多年了,清除喷雾有多好用你比我清楚。”
脑子里不可抑制的随着云礼的话联想到两人交缠的样子,那天餐厅里仿佛接吻的画面出现,沙季同挑衅的眼睛放大。
宁慈忽然感觉恶心,被烫到一样快速放开云礼。
感受到他的情绪和明晃晃的厌恶,云礼眼睛控制不住的眨了一下,嘴里还在继续,“接受不了吗?”
他的追问和眼神都太过直接,宁慈答不上话。
按他的性子,他现在应该高高在上、冷漠又厌恶的睥睨着云礼,淡定自若的让对方根据合同赔偿,让对方把之前吞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但……
宁慈脑子嗡鸣一片,甚至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胸腔那颗心脏在和脑子打架,拉扯着让他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云礼还在说话,他说
“宁慈,我们早该结束了。”
咚,咚,咚。
他们认识不过三个月,从带着盛夏余尾的九月到十一月。
他们没有年少时的肆意张扬、青涩暧昧,没有爱情剧里的疯狂拉扯、爱恨别离。
只有信息素的吸引。
那串叮叮当当的风铃、阳台上半死不活的多肉、夜半的醒酒汤、厨房里塞满的菜、四处收集的游戏碟,家里新铺上长绒地毯、暖黄的夜灯、入睡时身后温暖的躯体……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宁慈深吸一口气,看到了云礼沉静的眼,那双眼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没什么欲望,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干净。
他说,“宁慈,放过彼此不好吗?”
胸口堵塞的厉害,时间太长,长到对方好像浸透了他单调的生活。
又好像太短,这一次,宁慈还是没来得及弄懂自己的心。
不好。
宁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转身离开。
别墅的门合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云礼一人。
挺直的脊背弯曲,云礼低头坐在沙发上,有些不开心。
他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他担心宁慈,却又感到酸涩。
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和江绍元永远不一样。
宁慈记得和对方的点点滴滴,年少的青春太过诱人,少年时的背叛和深谷又足够刻骨铭心。
但他们之间的许多事,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始终只有他记得。
他上辈子就知道,宁慈不懂爱。
爱会滋生出血肉,可宁慈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爱,家中给予的一切都带着目的。
他被家族培养成个追逐金钱的机器,不负众望的长成了个出色的商人,商人逐利,宁慈面对一切和钱有关的事时,敏锐到可怕。
可同时他对爱的理解又太过浅薄,骨子里带上的偏见和傲慢让他用上位者的姿态审视感情。
他嗅到了当初的云礼对金钱的渴望,也同样察觉到少年时的江绍元需要摆脱的一切。
而这一切,他动动手就可以摆平,钱似乎是万能的,但也只是似乎。
当他对利益和钱财的敏锐度达到高峰,就忘了怎么用心去感受一切。
砸钱买来的情绪价值同样美好,没有用心脏感知,根本难以辨别其中的真心和假意。
他自我沉浸和定义的美好青春,或许在另一个人看来,全是趋炎附势、虚与委蛇。
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掌控会刺伤别人,他或许不懂,又或许只是不在乎,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宁家少爷,只要他立于高台之上,那份不知真假的爱就会一直存在。
但他偏偏掉下来了。
美好的梦破了一个大洞。
说不上怪谁。
像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换。
有人付出了情感和精力,宁慈砸出他们最渴求的金钱置换。
区别只是有人会投桃报李、涌泉相报。
而有的人印证了什么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说来也不知是好笑还是可悲,他高高在上的宁慈,顺便一切都是围着金钱转动的,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爱人,人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财富地位,偏偏只吝啬的拿出一点虚情假意来换。
这或许也是宁慈疯了一样抓住江绍元的原因,毕竟相较起来,年少时的那段日子的确最纯粹。
云礼最先爱上的人从来不叫阿慈,那就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宁慈。
他不能否认自己对宁慈的爱,也始终相信宁慈是爱着他的。
只是对方不知道。
相比于完整的宁慈,失去记忆后懵懵懂懂的阿慈都要更加坦率可爱一些。
没有了利益的算计,只凭借着胸腔下那颗跳动的心脏来感受,明明白白的接受和表达自己的爱意。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宁慈知道他爱的到底是谁。
虚情假意的利益算计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帮他隔开宁慈的心脏,破开那道厚厚的算计。
他等着宁慈碰出肋骨下那颗血淋淋的、跳动的、爱着他的心脏,来追寻他同样破碎的心。
会好起来的。
只要……再忍忍。
这辈子的进展很快,他能等到的。
.
和云礼预料的差不多,宁慈开始针对这几天看似乖觉的沙季同,比起之前小打小闹的防备,这次动了真格,死死追着对方不放,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感觉。
虽然是他主动联系沙季同当合作伙伴,合作拿下新城那片坟地的开发权。
但沙季同这人太狡诈,不能信。
现在有宁慈帮忙咬住他,想必对方也没精力在瞒住宁慈和沙飞翰两人的情况下还有精力搞小动作。
时间一晃而过,十二月,A市开始落雪了,早晨起来看到那几盆几乎被雪掩埋的多肉时,云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把蔫吧的多肉搬回屋里,云礼摸摸刺都软了些的仙人球有些惆怅。
他总是养不好这些东西,不像宁慈,对方养什么都能养的很好。
从那天之后,半个多月了,宁慈始终没来过这里,也不放他出去。
但他的游戏一如既往的宣发、开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路阙》在综艺宣发后反响很好,和上辈子一样,帅气又悲情的萧小将军一角迅速走红。
之后被游戏机制吸引的也好,被宣传片的美色吸引的也罢,在开服那天大批量挤进《路阙》中。
高质量的游戏留下了许多人。
云礼发财了!
但这不是最好的消息。
最好的可比这来钱要快的多。
方盛集团招标竞拍到到那块地在勘测设计中了,但昨天刚刚发现,那片地下面又一座大型古墓。
看墓葬规模和年代,应该是千年前的帝王墓。
不用多说,在墓葬开采完之前,这块地肯定不能动了。
他们费劲心力竞拍来的宝地,废了。
就算是政府把地钱还了回去,但早就准备好的事,项目合同已经签约,建材已经准备。
该有的资金都投出去了,几十个亿的资金链不是说动就动的,方盛和荣昌这次可以说是伤筋动骨。
其他竞争对手哈哈笑着冷嘲热讽,宁慈头疼的跑上跑下找关系,从消息放出来到现在都没敢合眼。
但天无绝人之路,政府策划后,重新规划出一片地。
那地的一半开发权直接给了方盛集团当做补偿,而另一半是块年代久运的、巨大的荒凉坟场。
这坟场的开发权在几天前被申报买走。
看到买主时,宁慈当场愣住。
沙季同和……
云礼。
才被压下去的怀疑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冒头。
宁慈愤怒之余竟对见到那人产生一丝说不出的恐惧,光是想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就觉得手指抽筋。
但他没有选择。
方盛集团必须得到这块地的开发权。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宁慈掐灭手里的烟,脸上全是忙碌许久的疲倦,向来精致讲究的人,身上的西装都有些发皱。
他闭着眼睛恢复了一下精气神才打开门走出去。
推开门,青年没在沙发上。
宁慈忽的松了一口气。
没按照计划中的快速找到云礼谈条件。
宁慈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大脑都快要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闯入感知的是一阵香味。
随之而来的熟悉的声音。
“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云礼端着刚熬好的银耳羹出来,见宁慈坐在沙发上,他眼里闪过一丝笑,转身又去端了一碗。
外面的风雪很大,雾蒙蒙的连天都看不清,百无聊赖的云礼心血来潮,顿了一锅银耳羹。
暖呼呼的银耳羹熬得软烂出胶,里面放了些枸杞红枣和燕窝,热气蒸腾而上,晕花了宁慈的眼镜片。
“你……”宁慈想要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
他不知道该问什么。
是质问对方到底和沙季同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拿到那么重要的开发权。
还是放下身段和对方讨要那块地的开发权。
云礼有些无奈和心疼。
宁慈瘦了好多,之前被信息素紊乱折磨着,本来就不胖,勉强能说一声健壮,现在瘦的连西装都有些空荡。
眼下也是一片青黑,还有……看着那截手腕上的针眼。
又开始注射抑制剂了,不知道自己过敏吗?
有能耐把他软禁在这儿,怎么连回来咬他一口的胆子都没有?
不等对方继续发呆,云礼把一碗温热的银耳羹放到宁慈手里。
“我顿了好久的,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