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似箭。
春寒料峭,城东旧院的棠棣枝桠凝着薄霜。符贞将银剪搁在青石案上,指尖抚过新抽的嫩芽——这是景桓从北疆移来的异种,花瓣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姑娘,夫人又遣人送画册来了。"侍女轻手轻脚放下鎏金匣,匣中贵女丹青摞得齐整,最上方那卷系着洛都贵女独有的青鸾绦。符贞掀开瞥了眼,画中少女眉间点着时兴的落梅妆,美艳异常。
暮色染透窗纸时,玄甲声惊起檐下寒鸦。景桓挟着塞外风雪踏入暖阁,将染血的披风随手抛在画匣上。羊脂玉扳指叩了叩案几:"兵部陈侍郎的侄女,善琵琶。"
符贞斟茶的手稳如往昔,碧色茶汤却洇透了《女诫》扉页:"将军若要听曲,教坊司新排的《破阵乐》正盛。"
"本将要的是能在祠堂执香的续弦。"他忽然擒住她执壶的手,虎口茧子磨过腕间旧疤,"三日后圣上赐宴,你随我去。"
铜漏声里,北疆舆图在炭盆上缓缓舒展。景桓以箭簇点着新拓的疆域:"墨棠林往西三百里,有处温泉..."他袖口滑落枚带血的狼牙,"泡着对旧伤好。"
符贞望着舆图上朱砂勾画的路线,忽然轻笑:"将军是要符贞做探路的石,还是挡箭的盾?"
"做本将马鞍上的棠棣。"景桓突然扯开密室暗格,鎏金战甲在烛火中泛起血光,"北狄王帐焚毁那夜,本将对着漫天星斗起誓——"他指尖掠过甲胄心口的凹痕,"归朝之日,要这玄铁染上嫁衣红。"
五更梆子惊碎残梦,符贞在妆匣底层摸出褪色的银剪。景桓不知何时立在身后,将支墨玉簪插入她发间:"慈恩寺的梵钟重铸了,过些时日带你去听。"
晨光中,那玉簪雕的竟是栖霞山墨棠纹样。符贞望着铜镜里纠缠的身影,恍惚见三年前山雨中的火海。景桓的掌心覆住她冰凉指尖,在妆台刻下道新痕:"待北疆驿道修成,本将允你亲手在界碑种棠棣。"
麟德殿的鎏金蟠龙烛台爆出灯花时,符贞腕间的错金螭纹镯正巧滑出半寸。景桓的玄色大氎掠过她后腰,将人稳稳托上玉阶。满殿抽气声里,陈氏嫡女的琉璃盏"当啷"坠地,碎成三百六十五粒南海珠。
"符姑娘不是三年前..."兵部侍郎的惊问被景桓的剑鞘击碎在丹墀前。
"本将的猎鹰,从来九死一生。"景桓漫不经心拂去符贞鬓角金箔,露出耳后淡红的旧疤——正是当年马车坠崖时留下的印记,"贞娘在别院养伤三载,倒让诸位挂念了。"
符贞的绣鞋碾过满地珠玉,月白裙裾上银线棠棣纹随步生光。她接过景桓递来的九曲鸳鸯壶,为圣上斟酒时,袖中暗藏的避毒银针正刺破琥珀光。
"好个浴火重生的佳人。"长公主元盈的赤金护甲叩响案几,惊得乐师错拨《霓裳》弦,"只是这发间的墨玉簪,倒像极了前日北疆进贡的..."
景桓突然击掌三声,十二名玄甲卫抬着鎏金箱鱼贯而入。箱中整张白虎皮上,静静躺着三百支墨玉雕的棠棣簪:"长公主慧眼,这确是北狄王帐的贡品。"他随手拈起一支掷向殿柱,玉簪穿透描金蟠龙眼,"本将用三千铁骑换的,可还入得眼?"
符贞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痕。她望着席间神色各异的贵女,恍惚看见三年前裴府寿宴的自己——那时裙角沾着荆州梅雨,而今鞋底踩着洛都最煊赫的权柄。
"景将军情深义重。"孟氏家主突然起身,腰间鱼符撞出脆响,"只是符姑娘既已脱籍,何不重开宗祠..."话音未落,景桓的剑尖已挑起他官袍玉带。
"孟大人醉了。"景桓将酒液泼在他惊惶的脸上,"本将记得令嫒上月私会琴师时,也爱说些醉话。"
满殿死寂中,符贞的银铃忽在袖中轻颤。她望着景桓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明了这三年的豢养——他要的从来不是金屋藏娇,而是将朱雀街那抹惊鸿烙成景氏最锋利的剑。
宴散时春雨骤至,景桓的披风裹住她单薄肩头。马车碾过水洼映出的残月,符贞忽觉耳畔微热:"贞娘可知,方才席间有多少人攥碎了帕子?"他指尖掠过她颈间跳动的血脉,"本将就爱看她们恨极又奈何不得的模样。"
宫墙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时,符贞在颠簸的车厢内摸到暗格。景桓的北疆战报下压着褪色的《齐物论》残页,卫展的朱砂批注仍鲜艳如血:"棠棣焚心处,犹可向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