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未明,芸香已捧着鎏金手炉候在绣房外。符贞将最后一缕檀色丝线穿过银针,绷架上叠纱似的牡丹渐次绽放——花瓣尖特意掺了素银丝,在烛火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
许承炎卯时送来匹云霞锦,指尖在锦纹上轻轻一划:"裴老夫人年轻时最爱缠枝纹。"符贞垂眸应下,却在锦缎背面绣出暗纹:每片叶脉里都藏着半枚如意结,需得逆着光才能窥见。
裴府门前石阶洒了新磨的珍珠粉,符贞踩着满地碎星入府。引路的婢女忽地驻足,她抬头正见十二扇檀木屏风上嵌着琉璃牡丹,花心处嵌的波斯猫眼石随步移光转,将她的月白云锦裙映得泛起涟漪。
"这是扬州新贡的浮光锦?"鹅黄衫子的贵妇摇着泥金扇近前,"许家表姑娘倒是好造化。"符贞屈膝时瞥见对方裙裾下露出的金缕鞋——鞋尖缀着的南珠比许承炎玉佩上那颗还要浑圆。
宴席设在临水阁,九曲回廊每隔十步便悬着盏走马灯。符贞数到第七盏灯时,灯影里转出个戴翡翠抹额的嬷嬷:"老夫人请姑娘近前说话。"
主位上老妇人戴着赤金嵌宝眉勒,枯枝似的手指拂过她奉上的绣品:"这叶脉里的暗纹..."突然将绣品对着天光一抖,满堂霎时响起细碎的惊叹——数百个如意结在日影里浮成连绵的祥云。
"倒让我想起昔年尚功局的司制娘子。"紫檀座屏后转出满头珠翠的夫人,腕间九鸾镯碰出清响,"不知姑娘师从哪位大家?"
符贞袖中艾草香囊轻颤,面上仍端着得体的浅笑:"不过是母亲教的闺中消遣。"她余光瞥见许承炎正与青袍官员寒暄,那人腰间鱼符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我们三郎房里正缺个知书达理的。"鹅黄衫子的夫人突然将冰裂纹茶盏往案上一搁,"虽是续弦,到底有六品诰命..."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符贞袖口,"这针脚倒是齐整。"
许承炎适时递上缠枝莲茶盘:"卢夫人尝尝这雨前龙井。"他袖口暗纹在光下泛着水波,符贞却看清他指尖捏着的洒金笺——隐约露出"盐铁使""填房"几个墨字。
"好个灵巧心思!"裴老夫人突然抚掌而笑,将绣品往鎏金案几上一展。众人这才看清牡丹丛中藏着对戏水鸳鸯,羽翼竟是用孔雀羽捻线所绣,随着角度变换泛出不同光晕。
席间贵妇们团扇后的私语忽然转了风向:"到底是许家带出来的人..."
许承炎借着添茶低语:"东席穿竹叶纹襕衫的,是国子监周博士。"符贞抬眼望去,正见个清瘦男子在整理微皱的袖口——他腰间玉佩悬着半旧的青穗,倒是比满室金玉更显清贵。
廊外忽起一阵香风,十二名提灯侍女簇拥着华辇而来。辇上女子戴着赤金点翠冠,漫不经心道:"方才那幅《牡丹双鸳图》,明日送到我府上瞧瞧。"
来者正是圣上胞姐瑞安长公主元盈。
许承炎呼吸微滞,符贞却已盈盈下拜:"蒙长公主垂青,只是这绣品浸过艾草汁..."她腕间香囊适时散出药香,"恐冲撞了贵人体香。"
满堂寂静中,裴老夫人突然笑出满额皱纹:"好个伶俐丫头!赏那对翡翠缠丝镯罢。"符贞叩谢时,瞥见许承炎松开的掌心已洇出月牙形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