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惊声四起,街口的屠夫来不及收摊,几块猪肉被掀翻在地,血水与泥水混成一滩。
有人呼喊,有人推搡,,老人和孩童在奔逃中被撞倒在地,有的被人潮践过,再也爬不起来。
武馆所在的小巷亦被波及,目之所及,已有逃命的百姓惊慌奔来,朝着北方皇城的方向奔去。
秦疏眸色一沉:“异族入境,目标必然是皇城。此刻往北逃,无异于与异族同路,毫无章法。这是斥候部队,后方必有主力。我们向西走,最安全。”
陆溪云闻言颔首:“那我去挡一阵,你引他们向西逃,我争取给你一柱香。”
秦疏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对方径直打断:“没时间了,你是皇子,你该站出来。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放心,我不逞强,撑不住我就走。”
秦疏眼底复杂,低声道:“你若受伤,再去盛德寺,皇后会更加担心你。”
青年勾起唇角,扬起一抹颇为自信的笑来:“我不受伤就行了。”
陆溪云看了他一眼,仍旧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傲气的凌厉锋芒:“放心吧,只要我想活,没人能杀我。”
秦疏不语,可对方却早已自作主张地解读了他的沉默。
“不必等我,我等下直接去盛得寺。”
陆溪云的眼里,不说话,就是答应。
秦疏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他望着对方远去。那背影凌厉狠绝,从来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那道孤影逆着万千人流,只身而上。一个人、一柄刀,就想扛下风雨,周全一切。
秦疏收回目光,他清楚,对方确实不会去逞强。起码在信守承诺这件事上,陆溪云向来做的很好。
那人总是这样,自信得近乎狂妄,却又总能言出必行。
秦疏看了眼身边愈发混乱的街头,又望了望那些面色惊惶的百姓,转头吩咐一名武馆弟子:“去把西厢院的后门打开,带他们走后山,那里有条羊道,可通出镇外。”
“找几个轻功好的,到镇子以北截人,往西面进万戎村。”
“再去叫上几个稳当的弟子,带老人小孩先走。”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烽火符,递给对方:“找人去镇子以北三十里孤月湾的地方炸掉这个,按这帮骑兵的脚程,不出意外,皇城卫军可以在这里截住异族。”
他确实还是开始组织百姓的撤离。
不说话,就是答应。这种事,对方习惯了,他也习惯了,一旦习惯,就再不好改了。
眼前的武馆弟子张了张口,那像是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竟是说不出话来。
秦疏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怕的话你们也可以先走,往西就可以,镇子的卫所在哪个方向?”
那青年连连摇头,像拨浪鼓似的,一脸激动:“陆大哥说您是皇子,你就是襄王殿下吗?!”
见秦疏未否认,青年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新的武馆真的很好,新来的武师也都很负责!我们还有三个师兄拿到了今年的武举名额,真的非常感谢您!!”
秦疏从不习惯如此这般炽热的目光。
他撇开视线:“不怕就办正事。这种武馆,等异族退去,多少个都可以再建给你们。”
青年连连点头,正要离开,却见秦疏从怀中又取出一叠金帛模样、纹路精致的匠器:"这东西可以短时间内提升气元,一刻之效。能救多少,就救多少,你们优先顾好自己。"
那武馆弟子郑重接过,这种精巧的物件,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回。
青年眼中满是崇慕,他声音干脆,信誓旦旦:“殿下放心。”
···
五军衙署,江恩匆匆而入,面色紧张。
他快步上前:"将军,皇城外孤月湾出现白日焰火,是襄王殿下的烽火符。岳暗山将军带兵出城了。"
任玄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这消息,秦疏刚才已经通知他了。
狗皇帝在东柳镇刚一遭遇异族,马上就给他派了活——秦疏要他去查这帮孙子是怎么绕过的太玄城。
任玄眉头微蹙,手指轻叩桌面:"太玄城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吗?"
江恩摇头:"没有。太玄城的通讯一切如常,守将也没有报告异常。"
任玄眸色一沉:"这不对。上千异族骑兵,不可能无声无息穿过太玄城的防线。"
他站起身,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视线在东柳镇和太玄城之间来回:"通知太和城,调三万兵去太玄城,另抽一万人调驻皇城以北。"
江恩闻言,神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犹豫着开口:"将军,这……这未经皇命调兵,是……是谋反啊。"
任玄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们一直在做什么?"
江恩猛地抬头,对上任玄平静的目光。
江恩日常大彻大悟。
他深吸一口气,脊背挺得笔直,声音不再颤抖:"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去办。"
任玄低眉,指腹掠过墙上的地图,眉心微蹙。
原本他们是想借秦宣之手,打借力之局。
以太子之名调动军队,用秦宣的嫡系对付异族。
可谁曾想,秦疏那边先遭遇了异族。
棋局一变,所有安排都被迫提前——到底还是狗皇帝的命最金贵。
任玄只能先动自己的牌。
太玄、太夕、太仓、太和,皇城四大卫城,如今只有太和,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
此番调兵一出,他们再无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忽而,询符响起,岳暗山声音急促。
"老任,不对劲!孤月湾这边没见到异族,只有部分从东柳镇逃来的百姓。他们说镇上有异族骑兵袭击,但我一路去到镇子上,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任玄:"殿下人呢?"
岳暗山语气更加急切,"没见到!!"
任玄目光一凝:"等着,我马上到。"
任玄快步走出官衙,引马而上,不对劲。
那帮异族的目标皇城,任玄看过地图,从就东柳镇到皇城,就不可能绕过孤月湾。
那是地形所限,别无他路。
秦疏给的位置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
异族半途改了目标?
···
东柳镇山后的高处,秦疏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山中的混乱,同样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不过是炸了张烽火符,又送了几张"引元符",这帮一路向北的斥候,突然就对皇城没兴趣了。
这些原本直趋皇城的异族,像是忽然抛却了目标,又像是找到了新的“战利品”
秦疏眼底渐沉。他蹙眉,像是理清了某个荒谬却合理的因果。
这帮异族骑兵,在找他。
这帮异族能认识他的东西,甚至——识得他。
秦疏低眉,看着手中这丙异族的兵刃,若有所思,这刀上残留的匠器符痕,倒是有点意思。
忽而,一名武馆的弟子出现在秦疏视野,气喘吁吁地报告:"殿下,百姓们都撤得差不多了。但异族骑兵突然在这附近的山中散开,不知在找什么。"
那弟子神色忧虑:"殿下,褚明师兄和小师弟都不在,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是非之地,我们也尽快离开吧。"
秦疏正要开口,忽然眸色一凝,他沉声:"你们被跟了。"
那青年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殿下,我们一路小心,没有——"
话音未落,一声锐利的哨响划破天际,数以百计的异族骑兵自四面八方涌出,眨眼间便武馆的众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异族统领单骑而前,戏谑出声:“出兵前,国师告诉孤王,大乾龙气将终。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秦疏挑眉:“狄人?不好好在草原呆着,来我大乾腹地,不怕有去无回?”
那异族首领大笑起来:“在王位交替之际,乘虚而入,捣毁政权。这可都是皇帝陛下您——过去教给我们草原的!”
秦疏眯眼,他不记得见过这个人。但对方那双眼,恨意几欲噬骨,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都认得他的模样。
又是一个和温从仁一般麻烦的家伙。
秦疏轻笑一声,语气漫不经心:“就凭你这点人马?”
“——杀你,够用了。”
异族首领眸光骤寒,话语像裹着霜刃:“你觉得,你比陆溪云能打?”
这句话让秦疏眼神微变。
他语气沉下来:“他人呢?”
异族首领嘴角勾出一抹残忍:“你下到地狱找找看,不就知道了。”
秦疏面色依旧平静:“危言耸听。”
“孤王这数千人,全是有品武者。”异族首领策马上前一步,嗓音狞厉:“莫说区区一个四品,就算上三品高手,孤王照样叫他死无全尸。”
秦疏未语。一道微不可察的机阔声由匠器触发,地层中的气元流动层层压缩,异族骑兵脚下的战马齐声嘶鸣。
数百名武者脸色骤变,他们感受到体内气元如潮水退散,一身修为在这一刻仿佛被剥空。
武禁回溯,地气被封。
几乎同一瞬。
玄瀑如幕,黑刺如雨。
三寸箭矢化作密雨,寒芒万点,瞬间铺满异族前阵。
数匹战马中矢翻倒,兵阵顿乱,惊叫四起。
而在那铺天箭雨中央,一道符纹悄然亮起。
秦疏身形倏然隐去——再现时,他出现在了那黑刺的另一侧,那异族首领身侧。
黑刺停滞,锋口稳稳抵在那异族首领的咽喉。
异族首领浑身一震,面色煞白,连反应都未及,死死盯着那贴近皮肤的玄刺——秦疏居然在那悬瀑箭矢上附追影符。
冰冷的声音贴着耳骨钻入脑海。
秦疏垂眼,声如寒泉:“有品武者?你是几品?”
那异族首领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疏,嘴角竟然浮起一丝笑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古怪的笃定:“你不一样了,你在情绪化。”
那异族首领垂眼,忽而笑了一声:“你居然也会情绪化。”
他微微侧头,声音缓慢低沉:“上一世……你可不会让自己踏入这么危险的距离。”
那异族忽然大笑,他暴喝出声:“苍天有眼!”
那异族眼底泛起骇人的血红:“秦疏——为你手上的累累血债,偿命来!”
一股可怕的气息从异族首领体内爆发,那是一种自毁经脉、燃烧本源的禁术。
惊天动地的爆响震颤了整个战场,烟尘瞬间笼罩了爆炸中心。
异族骑兵们连人带马被强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哀嚎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