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太阳升起,到中午休息,这群新来的知青,算上中途休息的几次,一共翻了将近五个小时的地。
梁月泽从未想过,他能干这么久的农活,要不是有意志力支撑着,他估计已经倒下了。
记分员一说可以先回去休息,下午再来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放下了锄头。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牛棚,梁月泽再也克制不住在稻草垫子上躺了下来。
他能看得出来,许修竹同样很疲惫,但他还是先把锅里剩下的红薯粥盛了出来。
早上他煮了一大锅粥,早上吃一半,中午吃一半,也不用大中午的还得花时间生火煮饭,大热天吃口凉的,比吃热乎的舒坦。
梁月泽想继续躺,但饥饿让他躺不下去,便爬起来把粥喝了。
喝完粥后,许修竹拿着瓦锅和饭盒到溪边清洗,梁月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好奇,这人长得不算高大,甚至是瘦小,怎么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地里的活儿一直不停歇,回来后也能忍住不直接躺下,难道他不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呢,因干活而变得潮红的脸颊脖子,手心因为抡锄头的次数太多,摩擦变红,稍微碰一下都会疼。
至少梁月泽自己就是这样的,都是人,怎么可能不会疼。
但许修竹却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洗完饭盒回来,背上锄头就要出去。
“诶!你做什么去?大中午的你不休息吗?”梁月泽赶紧把人叫住。
许修竹说:“去上山。”
梁月泽皱眉:“上山去做什么?”
许修竹:“捡木柴。”没有柴刀就只能将就用锄头了。
早上的时候,他问了书记附近哪座山可以去打柴,连上山的小路都打听好了。
昨晚从村长家借来的柴火并不多,至多只够煮三天饭,而且还得把借来的柴火还回去。
他既然说了他做饭换工分,那么捡柴火就是他的责任。
傍晚收工太晚了,他对村里的山不熟悉,不敢晚上去上山,只能趁着中午有空去捡些柴火。
梁月泽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无法安心在这里休息,便起身跟在许修竹身后。
“你跟来做什么?”许修竹边走边问。
梁月泽拿过他肩上扛着的锄头,说道:“跟你一起去捡木柴。”
许修竹夺回锄头,拒绝道:“不用,我煮饭,你用工分来换,很公平。”
梁月泽再次抢过锄头,快走几步到许修竹前面:“这也是交换,你帮我煮开水,我帮你捡木柴。”
许修竹这才没有再拒绝,两人一路沉默走到山脚下,然后爬上山坡,看见地上有枯树枝就捡,有些长在树上就枯了,梁月泽就用锄头把枯树枝敲下来。
梁月泽看了一眼地上的树枝,自觉差不多了,就停了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许修竹不见了。
他心里有些慌,生怕对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因为太专注而没有及时发现。
“许修竹!你在哪儿?”梁月泽扬声喊道。
山间的回音传来,却没有许修竹的回应,梁月泽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声。
这次倒是有回应了,梁月泽顿时松了一口气,对方没事儿就行。
梁月泽也就不管他了,把地上的树枝都折成差不多长短的,一一叠放好,一会儿好捆绑起来。
许修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把草。
梁月泽好奇:“拔这些草做什么?”
许修竹看向他,认真地说:“不是草,是药材,可以驱蚊虫。”
梁月泽一愣,他好像从没见过许修竹如此认真的神态。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许修竹说了什么,驱虫?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个药材要怎么用啊?”梁月泽一边说一边把木柴都整理好了。
许修竹把药草放一边,找了一根树藤,用锄头锄断,然后把木柴捆起来。
“晒干,用火熏制或者放身上都可以。”
梁月泽点了点头,他其实也不太懂,只要能驱蚊就行了。
他昨晚实在是被蚊子折磨得不成样子,看来许修竹也受不了,不然怎么会去找驱蚊的药材。
下山的时候,梁月泽把锄头给许修竹,自己扛起那捆木柴,就率先下山了。
他们回到牛棚没多久,梁月泽感觉自己只是喝了口水的功夫,附近的农田就有村民出来干活了。
没办法,两人也只好拿上锄头往早上干活的田里去。
下午和上午一样,每次都是差不多干了一个小时,记分员就会喊他们去休息一下。
夏日炎炎,哪怕他们避开了最热的那段时间,仍然有人顶不住中暑了。
“诶诶诶!李国柱晕倒了!”
覃晓燕直起身给自己抹了把汗,余光却扫到在她旁边劳作的李国柱躺在了地上。
被机械性的劳作磨得神智有些麻木的大家,过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覃晓燕说了什么,纷纷往李国柱那边看去。
大家当即撂下锄头,跑到李国柱身旁,许修竹给他检查了一下。
“应该是中暑了,快把他抬到树荫底下!”
梁月泽和齐国伟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把他抬到了树底下。
覃晓燕和另外两个女知青神色担忧地跟在后面。
看着脸上和身体都一片潮红的李国柱,许修竹说:“谁去打点溪水过来?他必须要及时降温。”
这个时候只有溪水是清凉的,连他们水壶里的水都晒得有些温热了。
两个女知青自告奋勇去打水,覃晓燕则跑去找记分员和村长汇报。
许修竹也没闲着,找了几片叶子叠一起给他扇风,齐国伟本来很慌,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跟着许修竹一样做。
来到扶柳村,齐国伟跟李国柱的关系是最好的,虽然两人也才认识一天,他真没见过这种场面,要不是有许修竹在,他怕是要慌得瘫地上了。
梁月泽看许修竹处理得有条有理的,便退到一边去,太多人围过去,容易造成空气稀薄。
江丽用一张芋头叶子先把水捧回来,于芳则跑回了知青所,拿知青所的木桶去装水。
许修竹让江丽直接把水泼到李国柱身上,李国柱身上的白色背心瞬间吸满了水。
梁月泽怕于芳提不动一桶水,便到溪边等着她,两人一起把水抬回去。
见水抬来了,许修竹让齐国伟扶着李国栋,他把李国栋身上的背心脱下来,浸到水桶里,然后往他脸上和身上擦拭。
记分员和村长正好在一起,三人很快就来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晕了?”村长沉声问道。
记分员瞧了一眼,嗓门有些大:“哎哟!这是中暑了!”
村长脸色很不好看:“那赶紧把他送镇上的卫生所去!老杨家有自行车,我现在去借!”
新知青来他们村的第二天就中暑了,他也有责任,逃不过要向上面写检讨,脸色自然好看不起来。
同时也是怕李国栋真出点什么事儿。前几年隔壁镇有个知青也是中暑了,村里人没太在意,把他抬到树下休息,结果躺着躺着人就没了。
当时那个村被县里通报批评了三个月,连当年先进村评选的资格都没了。
城里来的知青,身体素质到底是比不过他们农村人,就算要劳作,也得循序渐进。
说着村长就要转身去书记家借自行车,许修竹叫住了他:“村长,他还不能移动。”
村长皱紧眉头:“他怎么就不能移动了?中暑可不是小事儿,必须要赶紧送卫生所去急救!”
许修竹手上的动作没停:“他现在必须要把体温降下来,现在太阳还高挂着,您现在载他去镇上,只会加重他的症状。”
村长半信半疑,一时不知该不该听这个小年轻的,他怕拖延下去会加重病情,又怕真如这个小年轻说的,路上会加重病情。
他看了一眼许修竹,想到他的年纪,又想到从村里骑车到镇上,快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
村长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军人退伍的他相当果决。
“不行,还是要先把人送到卫生所急救,这是一条人命可耽误不起。”
村长很快就骑来了自行车,招呼大家把人抬上车。
齐国伟没什么主见,此时听到村长的吩咐,就要和记分的刘婶子把人抬到车后座上。
被梁月泽伸手给拦住了。
村长沉下脸来:“你要做什么?中暑很严重的,不赶紧把人送卫生所会出大事儿的!”
现场气氛有些凝重,齐国伟一时不敢动作,三个女知青都在缩在一旁看着,唯有许修竹动作不停,持续着用溪水给李国柱擦拭。
梁月泽指向李国栋:“村长不妨看看,他脸上和身上是不是没那么红了?”
“好像是没刚晕倒时那么红了。”覃晓燕小声道。
江丽和于芳也跟着附和:“真没那么红了,这是不是说明降温起效了?”
村长看过去,本来通红的李国栋,此时已变成粉红了,舒缓的眉毛说明他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这个小年轻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
感受到村长的视线,许修竹抬头,说道:“我爷爷是个中医,我跟他学过一些。”
反正他是臭老九孙子的事情,村长和知青们都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这下村长是彻底放心了,看木桶里的水快没了,还指挥齐国伟和梁月泽再去打一桶过来。
在农村里,对中医的信任其实甚过西医,只是现在国家把中医都打成了封建余孽,他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去找中医看病。
而且有点能耐的中医不是被批斗了,就是隐藏了起来,这几年大家有点病都习惯了去卫生所。
等李国栋彻底降温了,太阳也下山了,期间李国柱睁了一次眼,又睡了过去。
村长让齐国伟在后面扶着李国柱,他用自行车伏着两个人去镇上的卫生所。
看着三人远去,覃晓燕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没想到李国柱这么个大男人竟然会中暑!”
江丽直接瘫坐在地上:“是啊,我们女同志都还没晕呢,他倒是先晕了。”
于芳摇头:“看着挺人高马大的,可惜了。”
李国柱是个北方人,长得比梁月泽还高一点儿。
刘婶子也吓了一大跳,此时见人走了,太阳也下山了,到收工的时间,便拿出本子给他们记工分。
作为新手来说,他们完成得并不算好,主要是后面李国柱中暑,他们耽误了将近两个小时。
工分最多的是许修竹,他一个人拿了5个工分,剩下的都是4个工分。
梁月泽一算,他才4个工分,要给许修竹分3个工分。
那他今天这么辛苦,岂不是只干了1个工分的活儿?
梁月泽顿时就觉得不划算了,上午和下午劳作的时间加起来,满打满算也有6个小时了,3个工分要干4个半小时的活儿。
和许修竹早晚各一顿饭需要的时间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梁月泽觉得,他昨晚答应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