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商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绿化带里那团微微颤动的影子上。晚霞的余晖透过树梢洒落,光影交错间,他隐约看清了一团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蜷缩在草丛深处,偶尔微微挪动一下,发出细小怯怯的“喵呜”声。
他蹲下身,手指微曲,轻轻在指节处弹了两下,捏着嗓子学猫叫了两声:“咪咪——过来。”
草丛里的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缩了一下身子,圆滚滚的脑袋微微抬起。
小家伙戒备地盯着方素商,四只雪白的小爪子稳稳踩在地上,尾巴不安地晃了一下,像是在权衡这个陌生人到底是敌是友。
方素商从购物袋里翻出了一根超市随手附赠的鸡胸肉零食,拆开包装后,食物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来不来?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鸡肉,不吃就被别人抢了啊。”他低声诱哄。
大概是饥饿战胜了恐惧,小猫终于按捺不住,慢慢地往前挪动了几步,钻出了草丛,鼻尖凑近食物,迟疑地嗅了嗅。
夕阳的光晕落在它的毛发上,终于让方素商看清了它的模样——是一只漂亮的狮子猫!
毛色干净柔顺,像是刚刚才被牛奶洗过似的,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暖调。它的尾巴蓬松,脑袋圆润,两只耳朵小巧,耳廓内侧透着淡淡的粉色。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一边是清澈的琥珀色,另一边是澄净的冰蓝色,带着一点天生的傲气。
“白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方素商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愣住了。
小区绿化带的昏黄路灯下,陆沅庭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老旧的水泥小道,年久失修的路灯散发着不均匀的暖光,绿化带里无人打理的灌木丛随意疯长,草丛间甚至夹杂着居民们顺手种下的几排大蒜。
而陆沅庭,却像是一只误落凡尘的白鹤,与这格外烟火气的背景格格不入。
他几步走近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捏住了小猫命运的后颈。
“喵——!”
被人拎着后颈的白耳瞬间炸毛!
四只爪子猛地蹬了两下,尾巴刷地竖成了一条炸弹绳,原本还算乖顺的小团子顿时彻底膨胀了一圈,变成了一颗蓬松的爆炸毛球。
“白耳,听话,是我。”陆沅庭手腕稳稳托住白耳的后背,把小猫抱进怀里,随手顺了顺它炸起的毛发。
“喵呜……”
白耳尾巴仍旧炸着,但不过几秒,鼻尖动了动,试探性地贴着陆沅庭的袖口嗅了嗅,片刻后,像是终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身体微微一松,尾巴的炸毛缓缓地落了下来,最终像是认命了一般,轻轻地趴在了陆沅庭的臂弯里。
“……陆沅庭,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沅庭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怀里的小猫被勒得不满地“喵”了一声,尾巴炸了炸,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了扭。
这一声小小的抗议,终于让陆沅庭回过神来,他僵硬地松开了力道,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微微垂下眼,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我……我是来这儿看房子的。”
“来看房子?”方素商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确定你没说错?你陆大总裁,居然要搬来这里住?”
“是我在梦游,还是元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破产了?不对啊,就算元泽倒闭了,你陆家不是还在吗?”
“总不能这么巧,元泽和陆家一起倒闭了吧?!”
陆沅庭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那张一向沉稳克制的脸上,竟然带着点难得一见的挫败感。
“元泽和陆家都好好的,没事,只有我——”他顿了顿,像是在做心理建设,咬了咬牙,“被扫地出门了而已。”
“什么?!”
方素商差点一口气没倒过来,“你四肢俱全,头脑不蠢,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名校高材生、家族继承人、……到底翻了什么滔天大罪,至于被老陆总直接拿着棒子扫地出门?!”
陆沅庭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低声道:“我……我出柜了。”
“哦……”方素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下一秒,眼睛骤然瞪大:“等等,什么?!”
“陆沅庭!你当了二十八年的直男,什么时候突然弯了?!”
陆沅庭不答话,见状便自觉地不再去戳他的伤疤,换了个话题,“陆家把你赶出来,那你的卡呢?名下的房子、车呢?”
陆沅庭沉默了一瞬:“老陆总把我锁在家里,我是翻墙出来的。房,车,卡都还在家,在下个月元泽发工资之前,浑身上下就只剩下微信和支付宝里加起来的一万多。”
他沉默了一秒,目光顺着陆沅庭的身形往下扫,这才注意到,一向光鲜亮丽、鞋面能映出人影的陆大总裁,脚上的皮鞋居然还留着几个不明显的脚印。
他艰难地开口,眼神微妙:“你不会还是从西山翻墙出来之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过来的吧?”
“嗯。”
方素商都有些怜悯了,他叹了一口气,换了个更实际的问题:“你要租的房子在哪一栋?我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邻里情况都熟悉一些,我带你过去?”
陆沅庭闻言,解锁手机,生疏地打开租房平台,翻出了之前看中的房源页面,“这一套二居室,月租四千二,包水电。”
方素商皱了皱眉。
不对劲。
这儿虽然是个老小区,但好歹在市中心,还是学区房,以海市傲人的物价,四千二的价格,顶多够租个环境好点的主卧而已。
等两人跟着APP上的地址一路走过去,站在所谓的“二居室”门口时,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眼前的“二居室”,严格来说,确实是两间房。
——但问题是,这是两个地下室打通的!
方素商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陆沅庭,大少爷的表情罕见地陷入了失语状态。
方方素商眨了眨眼,目光在低矮的天花板、潮湿的墙角,以及那张堪称简陋的单人床上扫了一圈。
他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随即伸手拉了拉陆沅庭的袖口,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点温和的商量意味:“找房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今天晚上不如去我家将就一下吧?”
“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元泽的定海神针,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上司流落街头,风餐露宿吧?”
陆沅庭看着他,薄唇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只是低声道:“等以后……”
方素商不等他说完便截住了话头:“别说这些矫情的话,我可是难得做一会好人,再不快点儿,说不定我就变了主意了。”
陆沅庭立刻迈开步子,追上方素商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方素商拿出钥匙,推开家门,居然难得地生出了一丝局促感。
他侧身让陆沅庭进门:“这就是我家了,书房里有张沙发床,今天晚上就委屈你先睡那儿?”
陆沅庭还没开口,臂弯里的白耳已经比主人先一步“自来熟”了。
啪叽——
雪白的小猫灵巧地跳下地,尾巴一甩,趾高气昂地抖了抖毛,丝毫没有任何陌生感地开始探索新领地。
它先是嗅了嗅客厅的角落,满意地点了点爪子,接着慢悠悠地踱步去了阳台。
方素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拎着的生鲜袋子,扬起眉笑道:“虽然你陆大少爷今天被赶出家门,的确有点惨,但是运气还算不错。”
“我难得打算自己做饭,你正好蹭上了一顿热乎的。”
陆沅庭主动道:“我来做饭吧。你借我房子住,总不好让我什么都不干。”
有人帮忙,方素商自然乐得清闲,开心地跑去客厅里逗猫。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浓郁的香气。
方素商一边逗着白耳,一边顺着香味摸到了餐桌边,一抬眼,就看见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热气氤氲,勾得人胃口大开。
红白交映的牛腩汤滚着热气,汤汁浓郁,西红柿的果香渗透其中,肉块软烂入味;龙井虾球晶莹剔透,茶香清冽,裹着一层薄薄的高汤勾芡,鲜嫩得一筷子就能感受到弹牙的口感;西湖牛肉羹则细腻温润,汤色澄澈,一勺舀起,牛肉的香气和蛋花的柔滑便交融在唇齿之间。
方素商还没动筷子,光是闻着这香味,就已经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眨了眨眼,这才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些快要被遗忘的旧事。
当年留学的时候,陆沅庭可是宿舍里公认的“厨神”。
尤其是那年年夜饭,整个宿舍楼只有寥寥几个人留校,他一个人扛下整桌年夜饭,愣是做出了八道硬菜——卤猪脚、椒麻鸡、白灼大虾、红烧鱼块……每一道都能直接吊打城里最贵的中餐馆。
那天晚上,所有人围坐在狭小的餐桌旁,吃得热火朝天,连筷子都快抢断了。
当时自己呢?
带去“凑年夜饭”的菜,好像是……拍黄瓜。
而且……还手抖放多了醋,差点酸得集体流泪。
自己不过是随手花了两百块钱去采购点生鲜,结果被陆沅庭的手艺硬生生发挥出了八百块钱的效果。
……这是什么概念?
天降田螺陆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