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尚拿下头上带的蓑草帽,抖了抖藏在其中的雨滴。辛眼睛一亮,用力的抱了抱司马尚。司马尚被辛的热情搞得哭笑不得。
“三月时间,你竟然这么想我?”司马尚用力回抱,面露感慨,打量辛身上腹部、肩部的麻布,“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辛:“刺客留的。你来了,庄子更安全了。”
司马尚的感动刚到喉头就被他自己吃下去了,当他多余想!他真以为辛是想念自己了。
之前在军营中打架还是打轻了,司马尚手痒,很想给眼前的人一拳。
陆呦穿好衣服后赶来,正看见两个人难分难舍的叙旧。看到她来,辛拉着司马尚过来,“阿姐,此为雁门郡守李牧的副手,司马尚,打架很厉害。”
最后一句话可以不说的!
司马尚习惯性地扬起笑,打量鸣鹿商行的主人。主人衣着朴实,粗布麻衣,除了手上提着的一盏青铜提灯外再无其他配饰。
和他们之前想象的不同。
以他们估算的鸣鹿商行一季利润来看,陆呦再不济也能穿套丝绸衣袍,配以护额、头饰等装饰才对。
除此之外,司马尚只记住了主人的一双眼睛,一双蕴藏着浩瀚星光的亮眼睛。云销雨霁后天空干净如洗,星月上的灰尘被擦去,发出亮眼的、洁白的光。
陆呦背后的星月与她的眼睛交相辉映,司马尚分不清是哪一个更亮。
他确定了一个事情,陆呦不是简单的人,她不是简单的逐名逐利之人,她有自己的追求和抱负。
如他家将军,如信陵君,如大良造白起。
之前以为的坐享其成的陆呦形象被推翻,司马尚的轻视消失不见,他端正神色后揖首行礼,“司马尚,见过陆呦女君。”
陆呦回礼,“多谢司马尚将军赶来。一路赶来肯定累了,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护卫队的人签了死契,又和辛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可信之人,他们手脚麻利,飞快收拾出供两百人居住的大通铺。
彼时,陆呦,还有被吵醒的菱、墨十二等人正陪着二百人吃饭。食堂热闹闹的开火,有些人止不住好奇地打量食堂。
大白馒头管够!
食堂窗明几净,整齐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食堂的餐桌,陆呦仿效了霍格沃兹的大长桌子,当然她没有找到这么长的木头,是用一个个小方桌拼起来的。
二百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热乎饭,一抹嘴,“舒服!”
“白馒头真好吃!”
他们作为李牧的亲卫,是先锋营、敢死队,是李牧军营中吃得最好的一批,即使如此,白面馒头管够也是少有的待遇。
司马尚啧啧称奇:“你们对护卫可真好。”
陆呦含笑:“他们都是能为我卖命之人,我当然重视他们、看重他们。”
周围的护卫脸色涨红,面色振奋,恨不得现在出现一批刺客,他们必定全力以赴,以性命保护陆呦几人的安全。
是个收买人心的好苗子。
司马尚的思绪停在停在盖好被子的前一秒,下一秒他就意识不清,昏睡过去了。
司马尚的副手颜峥哭笑不得,在屋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抱剑守门。
第二天早晨,晨露伴着雨气。司马尚打开门,深吸一口气,被水冲洗过的空气冷意扑面,外头院子里的枝枝叶叶翠绿地娇艳欲滴。
司马尚找吃的,找到了庖厨。厨房中挤挤挨挨站着几个大人,烧火的烧火,端盘的端盘。
他嘿了一声,“早食阵仗这么大!”
而后毫不见外地和墨十二一道,两人手欠的从冒热气的蒸笼中偷包子吃。
墨十二一口咬在大包子上,“这可是豚肉韭菜馅的,配着芝麻油,香的嘞!”
司马尚嗅了嗅,“这豚肉竟然丝毫不显腥臊。”
墨十二贱贱地凑过来,手肘撞了撞司马尚,“知道为什么吗?一般人我不告诉她的。”
他越是模糊神秘,越是嘿嘿笑,司马尚越是好奇,他三两口下肚,手臂搭在墨十二肩膀上挤眉弄眼,“告诉我,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了!”
“首先这豚,小时候预备养的时候就要阉了,如此豚长大后的肉不含腥气,好吃得很。”墨十二比了个刀砍的姿势,阴气森森的。
司马尚身后一凉,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真的吗?这样对豚真的能让肉变好吃,你怕不是在骗我。”
司马尚不信,非常不信!
墨十二翻了个白眼,“谁闲得诓你,不然你去庄子西面的养豚厂看看,除了种猪,其余全都被阉了。”
墨十二信誓旦旦,司马尚半信半疑。
菱开口:“确实如此。当时我们都觉得离奇,但如此做法之下豚肉切实好吃。”
司马尚这才注意到菱,菱坐在小板凳上不紧不慢地拉动风箱,烧火,闻言笑意盈盈的回应,“而且这般之后,豚变得爱吃不爱动,长得快且生性温顺许多。”
火光和烛光照亮她的脸,左脸青色印记有太阳穴蔓延至大半个脸庞,观她另外半张脸,清丽婉约,不似凡人。
半张罗刹半张仙。
司马尚面色如常,倒是令菱暗暗称赞。第一次见她的人大多惊讶害怕,有些好事之徒当她是奇观,反不知她将他们看成乐子。
陆呦挡在菱面前,挡住司马尚打量的视线,“如此不加掩饰,可不是君子所为。”
司马尚笑着抱歉:“是我唐突。”
笑闹着,司马尚丝滑融入了气氛,几人在庖厨里或站或坐,热热闹闹地用了早食。
*
早食后,各人干自己的活,留下陆呦和司马尚独处,两人沿着鹅卵石道溜溜达达的走。
雨打湿地面,地上的鹅卵石被洗的发亮,像是某种稀奇的宝石。
小道蜿蜿蜒蜒通向四方,训练场中的吼声整天响,激起一林的鸟雀飞舞,露天绿浪鸟鸣。
司马尚作为行伍中人,不自觉被响声吸引,陆呦顺其自然,带着他向训练场走去。
披坚执锐、令行禁止的护卫队,七人一小队,而后是五十人的大队,总共有四个大队。
“你家的护卫训练可以比拟军队训练。”司马尚眯起眼,遮住眼中的惊讶,不动声色的试探。
谁能想到,一本普普通通的《民兵军事训练手册》竟然能这么让人惊讶。司马尚也是,嬴政……也是。
陆呦视线空洞,直勾勾注视远方,司马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叫她回神,“看来女君有心事。”
陆呦摆摆手,和司马尚一同走到训练场众人注意力中心处。
中心处口哨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呼朋伴友,堆成了一个挤挤挨挨的圆圈,没人注意到陆呦两人,司马尚本想挤进去,有人手伸到背后,推了推他,不耐烦的很,“别挤了!挤又挤不进去!”
司马尚:……
颜峥混在看热闹的亲卫中,和周围的人齐齐起哄,“来一场!来一场!”
圆圈中心是特意空出来的比试场地。两方人泾渭分明,颜峥扯着嗓子,脸缺氧得通红,“辛不能上啊!换个人来!”
两边选出了代表,在海啸般的起哄中高举手臂,迈着八字步绕了一圈,像两只骄傲的大公鸡。
双方裁判分别是辛和颜峥,两人同时下令,斗鸡开始!护卫队执白带,亲卫队执红队。
两房的喝彩声和嘘声此起彼伏。白带鸡一个突袭,阴险的袭击红带鸡的要害处,红带鸡一个犹豫,再睁眼已经躺在地上,周围看热闹的大头围了一圈。
“不行啊你这!”嘘声不绝,气得红带鸡一个鲤鱼打挺,脸气得要冒烟,“不算数!你这是犯规,怎么能这么出招。”
白带鸡摸了摸鼻子,高仰着头,“战场上哪有犯规之说。”
两方人马轰轰烈烈得将嚷起来,仿佛置身于千万只鸡鸭群中,吵得司马尚头都大了。
陆呦站在人少处,朝他点头示意,抬了抬手,让他自行处理。
他先是到颜峥身边故作严肃地咳嗽了声,没人理他。颜峥争得脸红脖子粗,嚷嚷着重来一场,不准刷阴招。
吵着吵着,周围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吵闹的是众人的眼神和动作,亲卫队的人或是低头观察地面纹路,或是吹着口哨眼神乱飘。
颜峥似有所觉,他噤声、回头。司马尚背后冒着阴气森森,大夏天的,颜峥打了个冷颤。
司马尚磨牙:“你们真给我长脸啊!”
被司马尚敲了满头包,跑了大半个场地的颜峥顶着红印子,一本正经,“虽说我们不在军营,但每日训练不可懈怠,都给我把皮绷紧了!”
护卫队不甘示弱:“咱们也要好好训练,不能给辛大人丢脸!”
两方斗鸡眼似的你拼我抢起来,你跑五圈,我必须跑六圈。
司马尚干笑:“赤子之心!纯纯赤子之心。”
陆呦弯了弯嘴角。
司马尚圈子绕了又绕,看了训练场之后,参观了正在堆肥的场地,又看了堆放粮食的仓库。
他蹲在大石头上:“陆女君,究竟谁要杀你?”
“蔺相如。”
短短三个字,每个字都像是惊天霹雳,三道齐齐劈在司马尚身上,他干笑,“这可不好说笑。”
陆呦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
司马尚神情收敛,面无表情:“此事需容后再议。”
邯郸距离雁门关遥远,一个来回至少需要四天四夜整。可战争最重要的就是迅速反应,稍慢一步就会坠入深渊,因此,李牧给了司马尚决定的权利。
邯郸局势不明,司马尚需随机应变,绝不能牵连到雁门关,他们已经够碍大王的眼了。
容后再议四个字被陆呦拍到眼前的图纸硬生生咽下去。司马尚身体僵硬,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恨不得将即将失之交臂的图纸上临摹在脑子里,哪怕是一个墨点。
他们很难不相信蔺相如的判断。
看到司马尚手忙脚乱的捡起落在地上的帛书,陆呦出声:“蔺公想要杀我,是因为他认为我会对赵国不利。”
“可是,我若是会对赵国不利,我怎么会交出这些东西。难道这些工具会使赵国衰弱吗?”她字字逼视道。
“蔺公因此杀我,才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司马尚不置可否,他需要去邯郸收集消息,需要去问问蔺相如的状况。他不信,蔺相如对陆呦下手的原因会如此不堪一击。
那可是蔺相如,与廉颇、马服君并称为赵国基石的重臣。
“我要出去一趟。”
司马尚细细叮嘱颜峥沉住气,换上身粗布麻衣后扬长而去。
陆呦松了口气,幸好她送去秦国的信还在路上,幸好她提前说明这些图纸必须等到三个月后才能公开。
蔺相如为赵国杀她,确实不冤。她此时,不正是在为赵国掘墓吗?
陆呦按了按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刺痛不住传来。她提醒自己,政治就是个玩命的赌博,她要更小心才行。
辛神出鬼没:“阿姐,司马尚会帮我们吗?”
“他会的。”陆呦盯着消失在天际的小黑点胸有成竹,看到辛疑惑的眼神她接着说,“因为我能给他们无法拒绝的利益,粮食、战马、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