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松雁被停课一星期后复课的那天,当他在穿上校服踏进「九洲诸圣门」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盛春的细细和风,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和领带,摄好自己的校服恤衫,昂首挺胸地再次走入这道「九洲诸圣门」。
这一天,是卢思鹋香消玉殒后的第五十一天;这一天,也是卢思鹋与他自去年平安夜后失去联络后的第一百零三天,这一天,亦是教会中的「圣子受难日」。
进入了「九洲诸圣门」后,要走入依山而建的方神父中学的校舍,有三条通路,第一条是直接走进校舍前部中央底层大堂的大门进走然后上楼梯进校舍各层,但这条通道平日在上课天是禁止学生使用的;第二条路是走左边的后楼底进去一个半悬空的礼堂的底部,然后再走进校舍大楼,这个礼堂底部的空间是一个平日被学生们称作为「礼堂底」的空间,里面摆放了数张乒乓球台,旁边有两个建在石屎地上的篮球场,这个蓝球场和礼堂底加起来的空间亦是方神父中学的操场,平日在非雨天时亦用来作早会集会之用;第三条路是通过右边的停车场,然后走上楼梯进入校舍右边底层的有盖小型足球场,通过小型足球场后,然后可以再上楼梯进入校舍各层,这个有盖小型足球场,亦是学校的「雨天操场」,在雨天时用作早会集会之用。第三条路中,平日学生们只可以走第二和第三条路进出校舍,不准走最直接的中央通道。
这一天,沈松雁选择了第二条路,即「九洲诸圣门」左边的「礼堂底」通路,当他刚走上「礼堂底」时,就听到有一把沈厚的中年男子声音在叫他︰
「雁仔,早安,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松雁转身一看,发现原来是唐烈燊老师在叫他。
沈松雁对唐烈燊恭敬的说︰
「早安,唐老师。是啊,因为今天是我被停课一星期后复课的第一次,我想有一个新的好开始。」
唐烈燊看着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的沈松雁,然后再对他说︰
「你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喔,昨晚睡得好吗?对了,最近我不时听到其他老师说你上课时经常一直没精打采,总是在打嗑睡,好像心事重重的,不过,幸好你上我的课时好像没有这个情况,反而,我从你的家课与答题中,感到你似乎真的对历史很有兴趣。」
沈松雁有点不好意思,搔了一下头,然后回答唐烈燊说︰
「这个嘛,怎样说好呢……唐老师,之前我的确有不少烦心的事,影响了我的作息和学习表现,真的很抱歉。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想在今天有一个新的好开始。至于历史科嘛,说实话,我对历史真的是很感兴趣,甚至一打开历史书,就会看得目不释卷,舍不得停下来,那怕我看的内容未必和功课﹑测验与考试直接相关,但不知怎样我还是很喜欢去看。」
听了沈松雁有点懵懂但却是发自内心的诚实回答,唐烈燊老师会心的笑了一笑,然后对沈松雁说︰
「这样很好,在充满压力与挑战的高中生涯中,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学科,找到自己真正喜欢读的书,这是一件很好的事。雁仔,难得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今天让我们暂时跳出于书本上的「大历史」,我来和你聊聊这校园中的一些「小历史」,好吗?」
沈松雁回应道︰「好的,唐老师。」
唐烈燊在礼堂底中环顾四周,然后指着刚才沈松雁走上来时的那条楼梯,向沈松雁问道︰
「雁仔,你刚才就是从这条条楼梯中走上来的,那你知道为甚么学校一直要让你们学生每天迂回左边或右边的通道爬多点楼梯和走多点路才能进入校舍大楼吗?学校为甚么不让你们走最直接的前部大堂通路?」
沈松雁想了想,然后回应唐烈燊说︰
「我想...这是不是和阶级和身份有关,学校想我们在每上上学下课这些日常动作都潜移默化的培训出尊卑有别的观念,让我们知道自己学生是「卑」,老师﹑校长﹑教职员是「尊」,让我们从内心深处学会尊敬师长?」
唐烈燊听罢沈松雁的回答,会心的轻轻笑了一笑,然后说︰
「雁仔,想不到你也有一定的透过现象看出事物背后的本质的能力。不过,你说得并不尽然。要你们每天迂回进出校舍,抛开是因为担心正面入口的玻璃门在人多挤迫时可能会发生意外碰撞爆裂的危险这个校方所说的表面原因,背后其实的确是有想是培养你们养成尊卑观念的意思,但要你们所「尊」的对象除了是老师校长﹑老师﹑教职员以外,还有终极实在。你忘了我们这间可是有近一个世纪历史的著名教会学校吗?学校这样的安排其实更是希望学生们可以纾尊降卑,戒骄戒操,从每天进出校园这样的生活琐事开始做起,见微知注,知行合一地效法经典教导那样一生辛勤,去为自己所相信的去奉献信﹑望与爱。我们必须要知行合一地从日常生活开始学会及做到敬畏,做好经典中所说的仆人职份。」
唐烈燊之后叫沈松雁和他一起走到到礼堂底外的石地篮球场上,然后再对沈松雁说︰
「虽然你好像不太喜欢打篮球,但这个篮球场相信你不会感到陌生吧,这里连同「礼堂底」的部分空旷地方,是除了雨天或是学校因特别原因取消早会外,你们每天都要在这里列队站立进行早会的地方。我从你最初进来这学校时站在礼堂底较靠近主持早会的讲台的地方,看着你一年复一年的长大,升班,到现在站在篮球场上离讲台较远的地方,你知道早会上学生们所站位置的安排,其实背后是有很多学问的吗?你想知道吗?」
沈松雁对唐烈燊老师的话感到好奇,连忙说︰「唐老师,我对这方面的事物很有兴趣,愿闻其详。」
唐烈燊指了一指礼堂底前部的位置,然后对沈松雁说︰
「这里站的是较低年班的初中学生,因为他们「初来报到」,刚踏入进学校与他们的中学生涯,所以需要更高强度的纪律管理,故此安排他们站在这里靠近讲台与老师的前方。」
唐烈燊之后转身指向后方的石地篮球场,然后再对沈松雁说︰
「将高年班的学生安排在这样,除了是因为他们大多已在这学校生活了较长的时间,已适应了学校的规则,纪律性通常相对比初中生要好一些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较为年长,身高普遍较初中的学弟学妹们高,故安排他们站在后方亦有为了让前面的低年班同学的视线不会受阻,能清楚看到早会讲台的意思。」
沈松雁听罢,回应唐烈燊老师说︰「看来单单是在早会上的同学站位上,校方亦有不少管理上的精心考虑啊。」
唐烈燊见沈松雁对自己所说的有兴趣,愈说愈投入,有点停不下来︰
唐烈燊︰「不仅如此,校方还安排了在低年级与高年级同学所站的位置之间,也就是同学会集会的中央位置,隔开了了一条小小的横向通道,以便有同学因身体不适或是因种种原因而需要被老师﹑领袖生带离早会现场时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唐烈燊︰「另外,在同一年级的学生中,校方的安排是除了预科班以外,其他年级的学生由每级甲班开始,由左至右排,一直到最右面的戊班,然后再到下一年级。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的将成绩最好的同学安排在丙﹑丁两班「精英班」,在早会中他们的站位位置也在同一年级中较中央的位置,这也在某程度上展现出学校对「精英班」学生较为重视的「精英教育」思想;至于预科班,由于香城高中教育「金字塔体制」原因,预科学额远比高中及初中学额少,而我校预科班只有文﹑理两班,没有所谓的「精英班」,但因为预科生的高考成绩及大学联招结果是社会各界评价一间中学的重要指标,所以校方其实是很重视预科班的学生的,故把你们安排站在后方的中央位置。」
沈松雁︰「单单在早会集队的位置上,也可以看到校方要考虑的东西真多啊,似乎阶级观念真的是无处不在。」
唐烈燊︰「哈哈,尽管阶级可能是令人讨厌的东西,特别是对下位者箕与被管理者而言,但我们看人类历史上但凡有一定规模的组织,要有秩序地运行,阶级似乎是无法避免的必要之恶。好了,雁仔,我和你到两天操场那边走走吧。」
说着说着,沈松雁跟着唐烈燊,穿过校舍中央的通道,到了方神父中学的「两天操场」—小型有盖足球场去,二人在这个硬地足球场上边行边谈,唐烈燊开始主动提到关于沈松雁受到停课及记大过处分的事︰
唐烈燊︰「雁仔,其实对于你之前被停课的是,我是持反对意见的,何柏沾及张伟权平日有多横行霸道,当日你们在洗手间冲突的事件真相如何,难道为人师表的我们,真的会不知道吗?」
沈松雁︰「那老师们为何仍要助纣为虐,让我含冤受罚?」
唐烈燊︰「因为凡事要讲求证据。老师处理这种发生在校园内的严重的纪律问题时,所作出的决定要经得起学生﹑家长﹑甚至是教会﹑传媒﹑以至香城教育局等种种不同的压力团体所查询﹑所投诉的考验。」
唐烈燊︰「当日的事件,洗手间外面在场的同学只看见你拿着地拖冲出来追向何柏沾,他们见不到在洗手间内之前曾发生过甚么事,何柏沾及张伟权二人的供述同时指出是你因面对同学之间的流言恼羞成怒而在先在洗手间主动用水桶装水泼他,但事败反弄湿自己的身体后发狂拿起地拖想袭击他,而当时洗手间内又没有第三方目击者能提供反证,试问如果你站在训导处负责老师的角度上去看,你会如何去处理?」
沈松雁︰「这个嘛,当时的情况事后去回想确实对我很不利,但当时在盛怒下确实想不了那么多,难道要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被凌辱也要逆来顺受的无声哑忍吗?」
唐烈燊︰「年轻人难免气盛,老师其实也都是从有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走过来的,这一点我明白,但你既然喜欢历史,有没有听过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汉初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以及韩信的胯下之辱等历史故事?还有没有听过《公羊传》里的「九世犹可复仇乎?虽百世犹可也。」这句说话?」
沈松雁︰「有,这些典故都或多或少在课堂上还自己看书时听说过,看到过。」
唐烈燊︰「那就是了,但你有真正的读明白它们吗?人生在世,受了欺侮想还击﹑想复仇,这是很正常的事。但一个人在做任何行动前,其实都应该要看清自己的处境与自己的行动可能令自己承担后的后果,就如同下棋一样,要先看清楚敌我形势,三思后才下子,而一旦下子,就要落子无悔。有时候,为了达至成功,在适当时候的忍耐和沉着是必须的,正在下棋有时为了全局,也不得不进行弃子的决定。」
沈松雁对唐烈燊的话虽然表面上赞同,但总感到实行起来知易行难,而在个人生活中遇到的场景亦往往难以与历史上的王候将相的故事相比拟,但碍于唐烈燊的老师身份,他不太好真正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只好片面地顺着附和肤衍唐烈燊回应说︰
「嗯,好的,唐老师。是的,我会好好汲取教训的。」
二人说着走着,然后唐烈燊在小型有有盖足球场上的龙门架时停下了步伐,指着那龙门架上上那一处掉了白漆再展露出的锈蚀痕迹,再对沈松雁说︰
「这个龙门架其实内里早已随着年月的氛染锈蚀氧化,是工友们涂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漆,才令它表面显得纯白光鲜。我们校长常以「一级列车」来比喻我们这所地区名校,但我们这所「一级列车」上的乘客,真的无论是在学业或是品行﹑待人处世上都是「一级」的吗?会不会当中内里有不少已像这龙门架一样,早已锈迹斑斑,连我们这洁白的校服也无法掩盖他们内心中的锈迹?」
正当沈松雁对唐烈燊感到有点疑惑,正在思考的时候,唐烈燊语重心长的再对沈松雁说︰
「雁仔,我在这几年一直看着你逐渐长大,但我看着你长大,不希望你看着你变坏或是走上歪途;我看着你走进这列「一级列车」,就希望你能始终名实如一的做这「一级列车」的乘客,快快乐乐健康的长大成人,然后再迈向人生的下一站。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早会的时间快到了,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将来有机会的话再和你好好谈,你快去准备参与早会吧,今天是你被停课一星期后的第一天复课,你要给自己一个好的新开始啊。」
语毕,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沈松雁走出了有盖足球场,仰望着刚日出不久的晴空,深深地再吸了几口盛春早上的暖风,抖擞精神去应接他这个被停课一星期后的第一个上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