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魔灵所化君厌离的身份，秦钦始终猜不透。依银芽曾透露给他的消息，为了庆祝她的出生，魔君不知从魔界何处寻来这只魔灵，在她出生之前一直将其养在魔池中，她出生后不久魔君便将其送给了她，还告知她魔灵中孕育着一只奇特的魔宠，只是她从来不喜欢黑色的东西，便趁出宫玩乐时随手扔了。

后来不知为何，魔灵又出现在魔君手中，被魔君以自身魔气滋养。只是滋养了几百年，魔灵也丝毫没有化形的迹象。倒是从他到过魔宫之后，有了些微变化。

再到后来，便紧缠着他不放，被他收进功德囊中，在见到那名无名女修画像时，竟自主化成人形。

魔界，自己，无名女修，三者间没有丝毫联系，君厌离却与这三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唯一能确定的是，君厌离来历不凡。

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强大而无穷的力量，不仅修补了君无忧尚未恢复完全的妖元，甚至让其修为增至堪比四天魔之一的花弄月。顾长梦与七月火所受致命伤，也在他的疗愈下迅速恢复，并且似乎连自己几近枯竭的仙元，也在吸收其能量后有了逐渐滋长。

秦钦揉了揉额，望着抱住自己胳膊不放，嘴里咕咕哝哝的君厌离，轻声问道，“厌离，你到底是什么？”

闻言，小狐狸放开拧在君厌离脸蛋上的手，偏头笑道，“秦钦，厌离是我和你的孩子呀，你忘记了吗？”

七月火白他一眼道，“祖师爷问的是小厌离本来的身份。”

君无忧呆呆地哦了一声，继而垂下头，对着君厌离认真思考起来。

龙冥看了君厌离一眼，神情间闪过一丝迷惘，默然片刻，忽然出声道，“主人，厌离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秦钦抬头看向龙冥。

“阿如那。”

便在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一道闪电擦过天际，空中倏然炸起一道惊雷，轰隆一声，穿云裂石。大地似乎被这巨响震得颤了颤，所有人同时一惊，齐齐往窗外看去，方才铺满红霞的天空似墨泼过般黑沉，乌云卷涌着狂风侵占了整片天幕，呼啸着从眼前滚过。高大□□的树木被吹弯了腰，窗户发出惊悚的号叫，空气中凝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烛光乱摇，秦钦蹙了蹙眉，抱着厌离起身掩紧窗扉，坐下身的瞬间，唰唰雨声同时落下来，砸在窗沿，噼里啪啦地响。又是一场暴风雨。

七月火不由担心起顾长梦，他转过头，蔫蔫地看着秦钦，“祖师爷，师尊怎么还不回来？”

秦钦尚在沉思龙冥口中的阿如那是谁，与君厌离有何关系，因此并未听见他说话，只抱起君厌离又问，“阿如那是谁？”

听问，君厌离咧开嘴，眨巴着晶亮的黑瞳，揪着秦钦衣袖欢喜地直喊，“阿如那，阿如那，阿如那……”

思忖片刻，秦钦从功德囊中取出之前收好的无名女修画像，在桌上铺开。果然，君厌离立刻放开手，朝画像上的女子扑了过去，嘴中朝那名女修“阿如那”唤个不停。

君无忧吃惊道，“秦钦，厌离认识她？”

秦钦沉吟片刻，点头，目光移向龙冥，龙冥会意道，“主人，厌离还是喊着阿如那的名字。”没有更多的信息。

君厌离扑在画像上，用短胖的手背在女子脸上轻轻摩挲，神色间竟是不该出现在孩童身上的伤怀眷恋。七月火看呆了眼，暂时将顾长梦放到一边，眼珠子在画像与君厌离之间转来转去，一会儿又迷糊困惑地直皱眉。

君无忧看了半天，恍然道，“原来她叫阿如那。”

他一手抓起君厌离，一手拿起画像，审案似的审问起君厌离，“君厌离，阿如那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快老实交代。”

君厌离咿咿哇哇地叫着，两只小手朝着画像努力前伸，对于他的问题却是不闻不问，嘴中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叫娘亲，一会儿又仍喊着阿如那的名字。

听他喊娘亲，君无忧神情软下来，偷瞄了一眼秦钦，见他脸色如常，并未显出诧异之色，遂放下心，放轻声音哄道，“厌离，快告诉娘亲。阿如那是谁，她在哪里？”

怎么也够不着画像，君厌离转过脸，先是朝着小狐狸叫了一声娘亲，随即嘴巴一瘪，鼻子一吸，眼中水光闪动，很快落下泪来。

闷声哭泣的君厌离比哇哇大哭的君厌离要令人心疼得多，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小狐狸立马慌了神，连忙将他搂进怀里哄起来，连同画像一齐塞进他手中。

“厌离不哭，厌离不哭。”

君厌离拿到画像，眼泪顿止，拉下去的嘴角翘了起来，笑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君无忧舒口气，看向秦钦，道，“秦钦，他什么也不说，怎么办？”

秦钦轻叹道，“他方化形没几日，心智尚未成熟，无可厚非。莫再逼他了。”

七月火猛点头道，“就是嘛，就算来历不凡，小厌离毕竟还那么小，话都还没学全，怎么说得清那些复杂的事。”

说着凑到君厌离面前，视线直直投射在君厌离身上，不敢往上偏移一寸，笑嘻嘻逗哄道，“小厌离，看着我，叫哥哥，哥哥。”

君无忧抬眸瞪视他，“什么哥哥？你是秦钦的徒孙，厌离该叫你师侄才对。”

“可是我觉得叫哥哥比较好……”七月火略红了耳根。

“尊卑秩序，岂能由你说了算？”

“祖师奶……”飞快看了小狐狸一眼，七月火垂下眼，望着还没自己断掉的手臂长，捧着画像痴笑的君厌离，苦脸妥协道，“那好吧……厌离师叔，看过来，叫我一声师侄，好不好？”

君无忧这才满意低头，按住画像，迫使君厌离看向自己，笑着诱哄道，“厌离，再叫一声娘亲我听听。”

……

雨声不绝，涤荡尘埃。秦钦倚窗听雨，默默等待着顾长梦归来。

不知仙门与魔族谈得究竟如何，得不到确定的结果，悬在心上的那块巨石越来越沉。

不敢去想，不敢再想，不敢多想。一想到自己便是造成人魔大战的罪魁祸首，笼罩在心的强烈罪恶感简直逼得他无法喘气。

察觉到空气中散逸的不安与自责，龙冥上前两步，定定看着秦钦道，“主人，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

在龙冥看来，主人所做的任何事，从来都没有错。主人是为了人界，不，是为了三界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错的不是主人，是想要毁灭三界的那个人。

虽不曾听秦钦提起，龙冥朦胧间有种感觉，他知道藏在主人心中最深的那件事是什么，他明白主人正在做着什么。这种感觉来路不明，似是从血脉中忽然觉醒。

秦钦微怔，垂眸看他，乌黑的瞳眸里闪烁着纯粹的信任与坚守。心中一动，秦钦笑了笑，却没说话。

龙冥脸上露出笑，继续道，“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龙冥都选择站在主人身后，守护主人，保护主人。”

秦钦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仍一言未发，眼里的不安，却在这句坚定地誓言中淡了开去。

直至夜半雨停，顾长梦也仍未回来。七月火哄着君厌离，反而把自己哄睡了过去。

在秦钦的吩咐下，龙冥抱起睡得雷打不动的七月火回了房间。君厌离睡了足足一日，精神饱满，没有丝毫困意，扯着秦钦的衣袖，巴巴地求着他抱抱自己。

秦钦正待弯腰去抱，小狐狸快一步地将君厌离从地上抄起，托在手中，抿嘴不满训斥道，“厌离，你不许跟我抢秦钦，否则我就将你从窗户扔出去。”

小狐狸不喜欢秦钦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太过亲近，即使是名义上他们的儿子君厌离也不行。偏偏君厌离又喜欢秦钦喜欢得不行，动辄眨巴着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央求秦钦，不是要抱就是扑到人怀里细犬般胡乱嗅，好似秦钦是什么香饽饽般，那神情，简直比醉酒的人还要陶醉。

想到香，小狐狸动了动鼻子，秦钦身上确实一直带着一股奇香。

捏了捏抓着他头发拉扯玩弄的君厌离软嫩滑腻的脸蛋，他扭头对秦钦道，“秦钦，厌离也闻得见你身上的香味。”

自己身上带着奇香，已是不争的事实。虽自己闻不见，接二连三有人指出，秦钦辩驳无能。这香味，似乎只有妖魔方能闻见。君厌离虽出身于魔界，身上却一丝魔息也无，倒是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只是这气息究竟是什么，秦钦也不能准确描述出来，细想下去，便如画像上所见的那名名唤阿如那的女修般，总似有一层雾纱阻隔在前，令人无法探寻真相。

见秦钦又开始盯着君厌离陷入沉思，小狐狸心里无端烧起一把火，将君厌离往床上一扔，侧身挡住秦钦视线，微眯着眼，意义不明地唤了句，“秦钦。”

秦钦抬眸看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雪白双瞳里的纯澈明净不知去处，唯余两潭幽怨深泉。这样的神色，在他的印象中，似乎独属于那抹红色身影。

很快反应过来小狐狸这是醋坛子又翻了，于是笑道，“怎么了？又吃起厌离的醋了？”

笑完又立刻怔住。为什么会用“又”这个字？这一幕好似发生过，那么熟悉，无比自然。记忆之弦总在不经意间被轻易拨动，有什么呼之欲出。往日种种随着这记弦音冲破覆压在上的尘土，秦钦有片刻恍惚，再回神，眸中清明如镜，不小心忘却的名字回到心间，识海中坍圮的砥柱重新屹立，满腔情意涌动，忍不住朝君无忧迈步。

被说中心事，小狐狸脸热了热，扭头却道，“谁说我吃醋……”旋即又回头，半眯雪瞳道，“吃醋又如何，本君……”

话未完，整个人被猛地抱住，两片温热的胸膛紧紧贴合在一起，此起彼伏的心跳衔接成一曲悱恻乐歌。

君无忧下意识回抱住秦钦，愣了愣，担忧道，“秦钦，你怎么了？”

小狐狸压根没有秦钦忘记自己的记忆，秦钦也并未在他面前露出丝毫破绽，因此对于秦钦突然的举动，略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一想到秦钦竟然主动抱他，心里不由蹿起阵阵喜悦，丝丝甜意直冲天灵盖，脸上喜忧参半，表情略显古怪。

君厌离好容易翻过身，从床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就要往秦钦身上飞，被小狐狸恶狠狠一瞪，缩了缩，目光迟疑片刻，又不怕死地往前冲，嘴里的爹爹喊声就没停过，只不过，聪明地往爹爹后面多加了两个字。

“爹爹，娘亲。”

听他这么喊，君无忧挑了挑眉，不好再瞪他，只是无声地动唇，让他去找龙冥。

待心绪平复，秦钦退开身，仔细看了眼似乎正慢慢恢复完魂状态的君无忧，朝他笑了笑。看了眼天色，雨声停住，月光稀薄，夜过了大半。

“夜深了。”抱起已经爬到腿上的君厌离，秦钦轻抚两下厌离圆圆的脑袋瓜，笑道，“该睡了。”

话音刚落，君厌离应景地打了个呵欠，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浮上深深的困意，眼皮开始上下打起架，嘴巴吧唧两下，一副困极的样子。

君无忧心一动，忽地从秦钦手中夺过君厌离，快步开门，在门外消失片刻，再回房手中已没了君厌离的身影。

见秦钦朝自己露出抹无奈的笑，君无忧亦勾了勾唇，红瞳中情深难尽。关好门，慢步走到秦钦身边，伸手为他解衣。

烛光明亮，秦钦有些面红，却也并未阻止君无忧的动作。略想了想，便也同样伸手为他褪去衣衫。

气氛在交缠的鼻息间变得暧昧不明，窗幔随着烛火摇动，难耐的低吟不时从喉间泄出一声两声，满室春情，怎堪浮沉。

待秦钦睡沉，君无忧睁开双眸，轻轻抽出被秦钦握住的手，在黑暗中停了片刻，缓缓覆到那双轻闭着的眼眸上，感受着掌心下的颤动，狐狸眼中红光闪跃，有什么散发耀眼辉芒的东西顺着微张的双唇逸出，很快在主人的意念驱动下飘进熟睡之人的身体中。

光芒散去，一切恢复平静。君无忧将秦钦重新拥入怀中，轻嗅了嗅怀中人的发，方闭眼安心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