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榆音在河谷待了半个月,眼睛都发干,每天不是上山测数据就是在生态站写报告做图。
顺带时不时跟在北京的大忙人打个视频,听他讲两句冷笑话。
“明天要开会了。”
“那你会上新闻吗?”夏榆音毫无食欲地挑着眼前的工作餐。
“不好说,看我到时上不上镜吧——没有别的东西吃了吗?”江聿看见夏榆音吃不下饭,眉头都皱起来。
夏榆音叹一口气,“只有工作餐,再难吃也得吃点,不然晕在山上爬都没力气爬。”
他坐在大棚边上,腿上架着餐盒,满脸无欲无求,路过的同事以为他要成仙。
“组长,跟谁打视频呢?对象啊?”
视频对面的人目光灼灼,眼里的火和同事的八卦之火一起烧到夏榆音眼前,而夏榆音只是伸出一根手指,举到同事眼前晃了晃。
手指在摄像头的视野之外,对面看不到,抓心挠肝地问他怎么回的。
“你猜。”
“猜不到。”
“你这么聪明都猜不到?”夏榆音唇边带笑,垂下眼,继续挑菜。
同事三三两两路过,其中一个看不下去,往他手里塞了个面包,“组长干嘛呢?”
旁边的同事赶紧把第二个八卦人拉走,“哄小孩儿呢,你别管。”
小孩儿没哄多久,夏榆音这边就又出状况了。
“老夏,稀树的样表不见了,吃饭之前还拿笔记本压着的,吃完饭就没了。”
赵副组长形色匆忙,打开手机,“那个点办公室锁着门,也没人,摄像头也被关了。”
手机里的监控画面一片漆黑,跟夏榆音的脸一样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但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心急,表格上午刚整理好,中午就被拿走了。
“白展堂吗……算了,侮辱白展堂了,”夏榆音简直无语,“数据都有备份吧?把备份的调出来。
“从表放在那里到你进去,最多一个小时,问问这段时间去过办公室附近的人。”
他话音刚落,又跑来一个同事,“表找到了,掉在电脑机箱下面。”
找到了?
“不是拿本子压着吗?怎么掉下去的?”赵副组长疑惑地看着手里的表。
表格完好无损,数据也没有丝毫改动。
夏榆音拿过表格,摸到了表面黏着的灰尘,他拍拍纸面,放到鼻尖闻了一下。
不闻还好,这一闻差点把本就难吃的午饭吐出来。
他压下反胃的感觉,“表没事就先用着吧。”
他走出大棚,狠狠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虽然淡得几乎闻不到,但那股皮革味儿实在恶心。
不过还好,午饭究竟是没有吐出来,下午要爬的坡也不算高。
更喜人的是,他们接到了休息通知:“明天白天松动一下,机器继续挂着,晚上上山。”
同事高兴得直晃椅子,招呼办公室里的人,“要不我们去外边逛逛吧?来这半个月了不是看石头就是看草。”
“组长,逛逛嘛逛逛嘛。”
在众人的央求之下,夏榆音最终站在了农贸市场的门口。
半个小时后,他觉得答应出来是正确的选择。
河谷外温暖湿润,阳光金子似的,把颓废的气息一扫而尽。
夏榆音逛着路边的水果摊,满街清香,耳边是喧闹的人声。这样烟火气息极重的地方,让他有了真实活着的感觉。
特别是喷香的米线。
比起干巴面包和寡淡工作餐,简直是朝廷的赈灾粮。
他一路走一路买,沿街和各种摊主砍价,半天下来把当地的方言学了个皮毛。
“组长你也太行了,这么会砍价,帮我也砍砍。”同事扒拉着他手里的袋子,馋得口水都流下来。
“给大家买的,回去再吃。”
“我帮你拎,”同事看夏榆音又在买东西,她接过袋子,“哎你们一人拎一袋,组长请的鲜花饼和花茶,回去给大家分分。”
同事们笑着哄闹起来。
“组长最——好了!”
夏榆音望了一眼混作一团的人,笑着摇摇头,继续挑小挂件。
小摊沿街摆了长长一串,卖什么的都有,原想手上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绝对不再买了,结果转头又看到一个卖挂件的小摊。
一眼扫去,摊位上的挂件都是些很常见的造型。夏榆音看来看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
那是个有点压手的木质挂件,树木造型,枝干粗壮,树冠庞大茂密,背面还刻着字——元江蚬木。做得很精致。
老板见夏榆音拿起了最后一个元江限定款,热情地介绍:“哎你有眼光诶,这是元江蚬木,别的地方没有卖的。”
蚬木,幼树耐阴,成年后木材坚重,树冠硕大浓绿,是极珍贵的树种。
很合适。
夏榆音想着蚬木的习性,把它拿在手里掂了掂,笑着对老板说:“就要这个。”
逛了一路,这是他唯一没砍价的东西。
天色渐晚,众人叼着鲜花饼在观察室里闲闲地聊天。
夏榆音摊开一张纸,思考半天后开始写写画画。
[王八蛋 请求视频通话…]
夏榆音还没来得及抬头,路过的同事就眼疾手快地点了接通键。
“……”
“哟,江董,”同事凑到夏榆音旁边,挤进屏幕里,“晚上好。”
“你好,”江聿应了一声就马上转移视线,“榆音,吃晚饭了吗?”
夏榆音依旧没抬头,“吃了。”他说着往纸上吹了一口气,撇开橡皮屑。
“你画什么呢?”对面终于发现了他的动作。
他终于抬头,狡黠地晃铅笔,“保密。”
“今天你瞒我两次了。”江聿立马垂下眼尾,语气焦急。
夏榆音收起纸笔,满意地笑了笑,直视镜头,“那我怎么办?”
身后的同事默契地互相确认目光,又唰唰射过来。围观夏组长的感情生活,他们乐此不疲。
奈何夏组长把音量调小了,还戴上耳机。众人顿感可惜,只能被迫学会读唇语。
他们看到江董的嘴型有所变化,但太过简短,实在猜不出说了什么。
只有夏榆音知道他说了多恐怖的话。
他说:“哄我。”
夏榆音“蹭”地站起身走了出去,手机被揣进兜里,视频画面一片黑。
“你明天开会之前先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
“没有水。”
“谁信。”
北京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元江还留有最后一丝亮光。夏榆音说完话,才舍得让手机重见天日。
“说正经事,到今天为止……”夏榆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和江聿说比较好。
“先别说,”江聿猜到他要说什么,及时制止,“先别说,你现在环境特殊,他的同伙很有可能在你身边。”
夏榆音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你那边有新进展吗?”
“有,但还是等你回来再说,”江聿的语气恢复常态,“目前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都已经做好了区块链保存,你放心。”
“辛苦你了。”
走廊上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同事们都在室内等着上山,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
还好,两个世界都感到幸福。
“榆音,你怎么不问我的事情?”
江聿还在办公室,窗外的高楼大厦射灯不停,甚至晃了夏榆音的眼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聿阴阴的脸色,但并不吓人。
“最重要的一般都是压大轴——你知道吧?”
夏榆音笑眯眯的,给对面焦躁的人顺毛,说已经采纳了他的建议,给窗帘加了一层遮光布。
江聿瞬间恢复了神采,笑意渐浓。
“你的伤怎么样了?按你上次说的时间,已经开放探视了吧。”
“我去看过她了,情绪稳定了很多,没再伤人了,”江聿隐瞒了被掐的事,露出小臂的伤,“这个还没好。”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找你的医生朋友,”夏榆音想起一个没见过的人,“霸总的医生朋友。”
“我没有。不过没关系,再过半个月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很有骨气,但表情出卖了他。
“不知道你从哪里学的这种话,记得把水倒了再去开会。”夏榆音手一挥,说着就想挂电话,他的图还没画完。
“你在关心我对吗?”
“没有的事。”
夏榆音露出了马脚,他已经找到了空隙。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江聿追问。
夏榆音身后的门打开了,人群涌出,背着包,拿着记录设备,顶着黑眼圈。
“组长,走吧。”
夏组长朝身后看去,顺手数了人头,检查好该带的工具,“晚上环境更复杂,大家做好防护。”
江聿看着夏榆音马上投入工作状态,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尽管画面里看不到他的脸。
同事已经悉数走出观察室,夏榆音殿后,脚步声从手心传到江聿耳边。
他一直等着,心瞬间躁动不安起来,等到甚至想要立刻飞往元江。
他以为夏榆音忘了还在跟自己打电话。
研究队的脚步踏上岩石土堆,夏榆音站在队尾。
晚上风更大,在寂静的山林之间,江聿终于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回答。
“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