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小姐！白川老师！白川同学！你接下来要去哪里？现在可是晚上了，该到睡觉时间了哦？”

在黑夜中，百穗在前面快速地走着，五条悟则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乱喊，惹得周围经过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

百穗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他：“……你难道都不会感到痛苦的吗？”

“当然会啊，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嘛。不过感到痛苦又能怎样？”五条悟笑着握住百穗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

“……”她垂下眼眸。

感到痛苦就应该快点逃走啊，五条悟你这个笨蛋。

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呢？

难道你想要用一颗人类的心去征服痛苦吗？

也太不自量力了。

她的手感受着五条悟心口的温度，最后毫不犹豫地抽走，继续往盘星教的方向走。

“嘶……”心脏猛地一跳，眼前视线变黑，百穗腿突然软了，差点向前摔倒在地。她扶住身边的栏杆才站稳，大口呼吸着。

还不可以……

还不可以倒下！

“我说啊，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来杀你，你自己也就先撑不住了吧？”

五条悟看到她一瞬间就出了很多冷汗，脸色也差劲得不行，忍不住皱着眉头去扶她的肩膀。

她大概从醒过来之后就没有正经休息过吧？这都几天了？

她不会突然猝死在自己面前吧？

要不要打晕她让她睡一觉？

“谢谢，我没事。”百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自己站稳，然后摸上自己的口袋去找药。

五条悟看着她一边手抖，一边忙乱地找来找去，一时间觉得有些气闷。

“别把药物当成万能的东西。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药物。而且你今晚上已经吃过药了，这才几个小时？”

她不说话，权当自己没听见，可是手抖地都伸不进口袋，眼前也根本聚不了焦。

五条悟的声音好像远在天边，眼前笔直的道路变得弯曲起来，随后像一盘被搅浑的颜料一样变得不真实。

“……”她不找了，两只手勉强攥住栏杆，被硌得生疼。

“走吧，和我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五条悟扯住她的手。

她想要挣扎，想要蹲下稳住自己的重心，可是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是……妈妈。

她转头望过去。

她的妈妈还像从前一样年轻，头发染成茶棕色，脸色天然的很红润。她有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眉毛有些浓，眉峰明显，这让她的气质有些英气。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健康、快乐，与百穗虚弱、忧愁的样子截然相反，甚至比百穗更像一名少女。

此刻，她的妈妈蹙起了眉，歪着头，难得忧愁地望着百穗。

“宝宝，妈妈告诉过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吧？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百穗沉默着停下了动作，半弯着腰，呆呆地看着这个幻影。

是真的？妈妈来接自己了吗？

她的嘴角忍不住地微微上扬。

“百穗？”五条悟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百穗目不转睛地看着的地方是马路，上面只有来往的车辆。

“乖孩子，先去睡一觉。”*

百穗摇摇头。

对不起，妈妈，我现在还不能睡。我要先去找夏油杰把事情说完。

“乖，你要听妈妈的话。你不是妈妈的好孩子了吗？”*幻影的语气变重了一点。

“百穗，你在看什么？”五条悟皱起眉头。

“如果我不听话的话，妈妈你会把我接回家惩罚我吗？”*百穗没有听到五条悟的话，望着幻影，喃喃地说。

面前的幻影扬起嘴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渐渐地远离她。

等……

等等！

妈妈，你好不容易才来看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是因为我不听话吗？

“妈妈！”*眼看她的妈妈就要离开她，她急忙喊着，向妈妈消失的方向迈步，伸手去拉住她的手——

她腿早就软了，又没有意识到眼前有一个小台阶，向前走了两步之后踉跄一下，失去了重心，朝马路上栽倒。

五条悟一开始被她突然的喃喃自语给弄得愣在原地，后来看她毫无自觉地往马路上走才反应过来，吓得瞳孔都缩了，拽住她用力往回拉。

“不！我要回家！妈妈，别走！求你了！”*百穗嘴里还是说着五条悟听不懂的话，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挣扎着往前走。

求求你了！救我！我快要死了！妈妈！

她崩溃地往前迈步子，使出自己浑身所有能用上的力气——当然也包括咒力。

“什……”五条悟没想到自己能有被百穗拽离原地的一天。不过只有一秒，他就反应了过来，用更大的一股咒力与她对抗。

在变成马路中央的拔河比赛之前，他终于把她强硬地按在了地上。

脸贴着粗糙、冰凉而肮脏的地面，她依然不认输，手用力地往前扒，胳膊和腿也被沥青地面蹭破了一大块。

“求你！求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妈妈！”*她没法挣脱五条悟，只好被按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可是五条悟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推测大概是和她妈妈有关的事情。

这里是马路，然后前面是人行道，人行道的边上是护栏，然后是绿化带。绿化带那边是一家自行车店，一家登山用品店、一家宠物店，这么晚都已经关门了，灯都黑了，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没有你的妈妈。

五条悟刚想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已经痛哭起来。

因为妈妈已经消失了。

随后，她的叔叔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瞧瞧你，现在在哪？”

她茫然地用力仰头，先是与表情有些烦恼的五条悟对视，然后又看向周围。

她在马路中央，被五条悟按在地上，周围不断有车经过。

也就是说，五条悟……也在马路中央。

五条悟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她立刻意识到，五条悟又因为她而不幸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你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你妈妈她……”*男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尖锐。

“不……我不是……”*她大声尖叫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百穗！别再想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有我而已！”五条悟想要唤醒她，却无法成功，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很多个不同的声音重合起来，有她的叔叔，有被她杀死的人，有伏黑甚尔，有夜蛾正道，有夏油杰，有家入硝子，甚至还有五条悟。他们的幻影一起朝她跑过来，举起手——

“我没有！！我没有！！”百穗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头。“不是我做的！别！”

五条悟不管怎么叫她，她都没有清醒过来，而是一直抱着头，痛苦地尖叫着，浑身发抖。

百穗……

五条悟觉得她的声音好像被撕碎了一样，又变成了小鸟，带着血从她的嗓子里一片一片地飞出来，刺进五条悟的身体里，让他再也不忍心听下去。

他举起手，一下把她打晕，暂时终结了这个痛苦的幻象。眼前不再有任何人，她于是不再尖叫，沉沉地闭上眼睛。

五条悟把她抱起来，将她带回高专，又联系了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先是把她的药拿去化验，然后又给她检查了一遍身体。

因为她被打晕了，所以硝子只做了简单的检查。

“与上次的检查结果对比的话，她的病情加重了一些。药和上次一样，成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她的用量太多了。所以才会有你说的这些症状。”

不自觉地震颤、入睡困难、晕眩、发冷汗、胸闷、恶心呕吐、食欲减退……

她那在失忆期间被养起来的健康的身体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就重新垮掉了。因为这过分的记忆和糟糕的现状，她的身体给出了远比她自己的预估还要严重得多的反应——她一直以为自己还能撑下去。

“药可以给她换成有安眠成分的吗？”

“我的建议是不要。一是随便换药很伤身体，可能会有撤药反应，二是这个药其实已经是疗效最好的了。”

“……”五条悟摸着百穗的头。

一觉昏昏地睡到天亮，百穗做了个噩梦，最后流着眼泪醒过来，看到自己身边有一个毛绒绒的白脑袋。

五条悟趴在她的床边。

昨天晚上……因为病症，她的大脑已经把昨天晚上那段令她痛苦的记忆「删除」了一大半。但她还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被五条悟按在马路中间了。

她给五条悟添了麻烦。或者说，要不是因为有五条悟在，她可能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如果自己如他所愿的话，他是不是会高兴一些呢？会不会露出笑容呢？会不会变得更幸福呢？这样，自己是不是就能够弥补他了呢？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百穗望了他一会儿，随即缓缓地、缓缓地朝他的头顶伸出手。

在接触到他以前，五条悟醒过来了。百穗想要收回手，却被五条悟拉着放到了他的头顶。

“不是想摸吗？”五条悟笑着说。

“……”百穗有些不自在，潦草地摸了两下，又收回了手。

她没办法用自己失忆前的方式对待五条悟，同样也没办法用失忆后那个亲密的方式对待他，在错乱的记忆中，她觉得很矛盾。

五条悟还趴在她的床边，她躺着，他们两个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像从前的从前一样，却又与从前完全不同。

五条悟是多么的纯洁，又是多么的温柔啊，让百穗永远也想看着他。

她应该去找夏油杰了，可是她知道，自己要是这么走了，五条悟肯定还是会跟上她，于是她就用谎言催促他。“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快去做吧。我就在这里休息，不会乱跑。”

“百穗，”五条悟没有动，还趴在她的床边，脸贴着被子上，“虽然你那么说了，但是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说法。”

百穗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把戒指还给他的时候说的话。

“随便你怎么想。”百穗平静地说。

“也就是说，我没有同意要和你分手。”五条悟的表情很认真。

“这一点你和我说也没有用。”反正那个能和他奔赴幸福的白川百穗已经死了。

“有用啊。我之前在想，那个没有记忆的白川百穗到底算什么呢？后来我觉得，她大概算是你的另一种可能性吧，一种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遇见我的可能性。”

“那么很显然，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消失了，我已经恢复记忆了。”百穗摇摇头，也为此觉得可惜。

说到底，还不如让她就那么死去呢，干嘛还要她活下来呢？

“不不不，她还在你的身体里。只要你什么时候再次失忆，她不就活过来了？”五条悟开着玩笑。

看着五条悟开朗的表情，百穗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五条。忘记她吧，当作从来没发生过那种事，这样你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