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果熟罐满,一切似乎都在照常运转。
但庄聿白知道,乙现身以来,很多事情就变了。尤其他从孟知彰那得知这乙是何人,替谁办事,他家主子素日的行事做派。
“也就是说从灭虫药剂开始,或者再晚些的堆肥术上报之时,我们就被盯上了。”
庄聿白轻轻咬着手指甲,在枕头上翻了个身。
“这葡萄园只是一个由头,若我们能拜在他麾下,对他而言自然是好,所以对方开出5000两银子的重金来收买人心。若我们不同意,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等在后面,对吧?”
“嗯。”身侧人呼吸平稳,语气平淡,似乎这是别人家的事情。
“啊呀!”庄聿白猛地坐起来,夜色让他的心绪更加不宁。半日他调整姿势,侧身支在枕上,推推孟知彰的肩头,极力压低声音,“那我们会不会被暗杀?”
枕上人配合着想了片刻:“不会。”
“怎么能不会呢?”庄聿白有些着急,他不明白为何孟知彰这般淡定,又这般肯定。
“那人有权有势,还有高手。想杀掉我们,简直不要太轻松!对了,那个乙哦,你是没见着,三丈内杀气逼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虽然我没跟他直接交手,但凭我对天下武功的了解,我觉得他功夫不在你之下。若那日遇到他的是你……但你是君子。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君子必输。”
枕上人一动不动躺着,窗外月光通过窗棂透进来,整张脸静谧得像轻纱薄覆的秘色瓷:“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君子在明,小人在暗。那句话怎么说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行事光明磊落,保不齐小人就使阴招、下狠手。谁玩得过小人!”
庄聿白想了想,给出了终极之解。
“孟知彰,我们逃吧!”
说着庄聿白便要下床收拾细软,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拦住。
孟知彰仍平稳躺在枕上。似乎拦人的并不是他。
“刚你还说,对方手眼通天。普天之下,我们能逃去哪里?”
“逃到深山老林,或者逃去边疆,找个没人见过我们,也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庄聿白信口瞎编起来。
孟知彰将人拉回枕上,重新躺好。
“你忘记了,你相公我是要科举入仕的,将来朝堂上比这诡谲复杂的局势多了去了,难道次次都靠逃跑不成?”
事出紧急,庄聿白也不纠结对方措辞。相公就相公吧。现在他自己对这个词也已经脱敏了。
反正这次的事情,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需要同进退,共风雨。夫夫本是同林鸟,他只要别紧要关头一个人飞了就成。
“睡吧。”孟知彰见对方不再说话,缓缓闭上眼。
月色清幽。窗外虫鸣,细细响起。
“孟知彰,我睡不着。”
庄聿白复又侧身,双手托起下巴,静静趴在孟知彰身旁。像是为了得到糖果而撒娇卖萌的小朋友。
见对方不声不响,还伸手手指戳了戳对方:“孟知彰,你睡着了?”
身上的肉越发紧实了。一天天读书习字的,这肌肉到底怎么练的。自己每天田中园中忙活,也没见自己增肌。奇了怪。
“还没有。”声音平静如水。
“孟知彰我真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各种凶杀案,灭门案。反正……我害怕!”
枕头上轻轻叹口气:“薛启辰推荐你的都是些什么话本子!改日我挑些轻松的给你消遣。”
“不是啦。孟知彰,我现在睡不着。”庄聿白的声音明显带上些小情绪。
“或许你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月光下,枕上人的喉结滚了滚。
“怎么转移……”
庄聿白的话还没说完,身边人猛地翻身上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人紧紧压在枕上。
突然的失重,庄聿白脑子一下懵了。
“……”
如瀑青丝从孟知彰肩膀滑下。庄聿白曈昽失焦聚焦间,瞬间放大。
“你……你想做什么?”
话语明明是威胁,说出来倒又像是求饶。
上位者并未言语,一双眼睛直直盯下来,盯得庄聿白心中发毛。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我……”
庄聿白故意抬高声量,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孟知彰明显挑了下眉,似等着对方没说完的威胁之辞,又似一种你奈我何的挑衅。
“咱们可是有君子之约的,你我人前为夫夫,人后是兄弟。关系章则里的条款也是你亲笔写的。你孟知彰可不能越线。你,你不能对我……”
“我不能对你怎样?”孟知彰压近一些,气息若即若离洒在庄聿白鼻尖,“庄公子以为,我会对你怎样?”
巨大的压迫感,让庄聿白浑身僵硬。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了。
两人上下僵持了不知多久,庄聿白觉得自己有些发昏,脑子也不清楚了,半醉半醒间似乎听到近在咫尺之人又开了口。
“……或许我做些什么,庄公子才能停止胡思乱想吧?”
蛤?孟知彰你这不是趁人之危、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
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上了床就想对人家用强!你简直混蛋!
庄聿白心中骂得正欢,却见对方换了姿势。小臂撑在枕侧,腾出一只手朝自己额前探过来。
这是要弹晕自己,再行不轨之事?
可真有你的……额!
一缕头发荡在额角,孟知彰抬手将其撩至耳后。
温热又带层薄茧的手指,划过庄聿白的耳廓。
像被烫到,突然的肌肤接触,庄聿白浑身一颤。
灼烧感从耳朵快速蔓延,接着胸腹巨大的空虚感和紧绷感传播全身。
庄聿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微微发起抖。
一只手掌伸至后背,将人稳稳托起,送至自己胸前,揽进怀中。身下人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别怕。有我在,你定会没事。”
“……”除了胸腔内炸裂的砰砰声,庄聿白此时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感知不到了。
庄聿白一阵头晕目眩。巨大的声浪和燥热的体感,将他完全淹没。
很久,或者只是一瞬,庄聿白没了时间概念。
他听着自己的气息在对方胸前来回游荡。
“现在能睡着了么?”
能能能!庄聿白想说话,可喉结紧得很,什么也说不出,只一味点头。
“真的吗?”对方稍稍分开一点距离,那只大手仍然稳稳托在自己背上。
或许是月色不明,庄聿白觉得孟知彰的嘴角挂上一丝坏笑。
真的真的!没有比这更真的了!庄聿白点头的幅度更大了:“孟知彰……我睡了。晚安!”
“晚安。”气息拂过自己额头。
那么烫,那么缠绵。庄聿白差点以为会有一个吻跟着落上来。
等了半日,没动静。庄聿白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放心的同时,似乎有那么一丝,嗯,一丝丝空落落的。
“孟知彰……”
“嗯?”声音在头顶想起,慵懒中带着磁性。好听。庄聿白的心像被羽毛撩了一下。痒痒的。
“我说我可以睡了。”
“好。”人仍然一动不动。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睡了。那你……为何还这般……抱着我?”
头顶呼吸缓缓挪向耳侧,轻柔得像微风扫过竹叶:“你,想不想让我抱?”
这什么话?直白得让人脖颈发紧。你好意思说,我哪好意思听呀。庄聿白心中暗暗翻白眼。都说文人骚客白日一副道貌岸然,脱了衣衫都是使不完的骚劲,说不完的骚话。今日他可算是见识了。
“今日份的抱抱……可以了。你去自己枕头上睡吧。”庄聿白浑身发紧,喉咙发紧,声音发紧。
孟知彰并没急着表态。
视线从庄聿白眼睛上缓缓移开,落上精致的鼻梁、柔和的嘴唇、玲珑的下巴,而后慢慢滑向乖巧的喉结,稍稍滞留片刻,旋即顺流而下……
庄聿白感觉自己想是被一股射线从上而下一路舔过去。麻酥酥的痛。
“你看什么……非礼勿视!”庄聿白强行别过视线,不去看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心中仍嗔怪对方不懂分寸,自己名言都要睡了,却仍抱着人家不放。什么人呐!
“庄公子不是要睡么?”
“是啊,你不动,我怎么睡?”
孟知彰向身下看了一眼,慢慢抬起眼,慢条斯理道:“庄公子……尚抓着我的衣襟,我如何能动?”
庄聿白一愣,视线跟着向下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身上人胸前衣衫,似乎抠到人家肉里去了。
“啊!抱歉……” 庄聿白猛地松了手,还在人家胸前抚了抚弄皱的薄衫。
孟知彰缓缓从庄聿白身上退下去。
庄聿白缓缓舒出一口气,世界重新明亮起来。他一骨碌,整个人蜷进里侧。
“窝着睡,对身体不好。” 身后的孟知彰似乎并不善罢甘休。
声音刚落,一只温热的大手就搭在了庄聿白腰上。
庄聿白浑身一紧,四肢缩得更僵,恨不能整个人钻到墙里面去。细听,声音还有些发颤:“你……你还要做什么?”
大手却并没有停下来,大手的主人语气逼人:“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我……你……”
“好了。睡吧。”
正人君子决定大发善心,放过对方。他慢慢起身,躺回了自己枕上。
昨晚被孟知彰折腾太久,第二日庄聿白起得迟了些。
孟知彰已经去学中,灶上留了饭。他正想着今日先去园中还是先去找薛启辰,忽然瞥到廊下藤桌上压着一封信。
云先生回信了。随信一起的,还有一坛梅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