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方便。”
“什么?”杨溪懵了。树玲看着他们几个抬了抬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特罗卡似乎确实没什么事情要急,急也只急着想吃蛋糕,好像除了这个蛋糕,没什么让祂在意的事情——不,祂还是有点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的目光。
“唉……”祂无奈叹了声气,抬起手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客人细细碎碎的杂谈声、码着罗马数字的时钟、窗外的落叶和风尘,一切都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诺塔一手撑桌已经站起来一半了,另一只手放在腰侧,他那被撩起一角的衣摆下,红色的环状符文印在皮肤上,大概半个巴掌大——那是放东西的地方,他的新刀还好好地躺着呢。
“我只是进来吃个蛋糕。”特罗卡淡然地说,“不用紧张成这样。”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光景,眼前的一切都如同一副逼真的油画。树玲阖眸的一瞬间,眼皮还未完全合上;杨溪回望的那一刹那,发丝还因为惯性飘在空中。有那么一会儿,祝青瓷觉得自己也被静止了,甚至连耳鸣都听不见。
他伸手摸了摸杨溪的脸,倒没有想象中那种雕像般的触感,还是一样温暖柔软,还是鲜活的。这一摸让他没那么紧张了,实际上他并没有太多恐惧,时间的静止对他来说并不算可怕的事。这个世界神都有了这还算啥,现在他就算看见会飞的猪,长腿的鱼都不觉得意外了。
至少现在诺塔还没被静止呢。对面的特罗卡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他频频望向蛋糕的眼神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只想吃个蛋糕。
诺塔的表情放缓了一点,手依旧没有离开腰侧,他追问:“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间咖啡厅。”
“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们,我只是出来逛逛。”祂坦然说道。
天呐。诺塔坐下来,心道。如果书里有写明弃灵不会逛街的话,能要两笔奖赏。
祝青瓷凑过去,一手挡着嘴在诺塔耳边问:“他真的是那个名字以‘特’字开头,以‘卡’字结尾的那个谁吗?怎么看这样子……”他看了看那个把蛋糕当艺术品多角度欣赏的家伙,继续说,“看这样子不像上次要杀了我那个。”
确实不像。这个样子的特罗卡,诺塔也没见过,说起来,他和特罗卡虽然见得不少,但交集并不深,谁知道呢。诺塔托着腮,应他:“也可能是以‘T’开头以‘A’结尾的家伙。”
“那是谁?”
“Troca(特罗卡).”
“啧,你学什么不好学我当神经病。”祝青瓷有点服了他了。
“别疑惑了,不管我是特罗卡还是Troca,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你都不会理解的,诺塔。”特罗卡再次举起手,预备打响指,“你看的那些书籍文献,也并不了解我。”
又是一声脆响,重新动起来的事物发出各种声响在此刻显得嘈杂无比。祝青瓷捂了捂耳朵晃了晃头才好一些。
杨溪刚回过头就看见特罗卡狼吞虎咽,拍拍祂的背让祂别急。“师傅你看,他的舌头是蓝色的哎,这算蓝色还是青色?青蓝色?”
树玲凑过来一看:“他不会吃染料了吧?”
“真的是蓝色哎!”祝青瓷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回头看诺塔,几乎是口型: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祂会读心,知道我翻过一些资料。诺塔也以口型回他。
那在这个家伙面前可不能乱想东西了,不然老底能给扒光。祝青瓷默默给自己做了点防备。
在大伙面前互相装作不认识什么的,诺塔不太有把握,要知道,如果实在很不喜欢某个人,那眼神是藏不住的。不过实际上装不装都无所谓,他觉得他们一开始的表现太明显,是个人稍微想一想就都知道了。
然而在脑回路上可以说是万花丛中一枝独秀的杨溪还真就没想那么多,师傅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总是猜来猜去会脑袋疼的。
时间过去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傍晚,咖啡厅里的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了,树玲和祝青瓷都还不想那么早离开,诺塔则是等子鹿下班再顺道一起回去。杨溪提前告别了各位回家,父母管得比较严是没什么时间和朋友待的,她差不多习惯了。她进了那条有点年头的小巷,只有几盏灯挂在路边,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的时候,这条路还不算黑。只是走到半路,她听见自己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她走,那人就走,她停,那人也停。完了,杨溪恐怕着,估计是被跟踪了。
火烧云越来越红了,直盖过整个巷子的顶,杨溪的步子越来越快,她已经兜了好几个圈子了,万分确定身后的人绝不是顺路。最近的警察局在哪?有没有哪个熟人住在附近?她心里盘算好了,身体前倾,预备!跑!
刚迈出去一条腿,就被那人拉住了。她急忙甩开手,大喊:“救命……唉?”
没有凶悍的恶人,没有诡异的大叔,抬眼望去甚至没看见人,只是一低头,特罗卡静静望着她。
特罗卡跟了她一路,杨溪问祂什么祂都只是摇头。问到最后只知道祂家离这里太远。
杨溪想都没想就把这个她完全没看出来哪里可疑的小孩带回家去了。当她的妈妈看见自己那个稀奇古怪的女儿是如何从身后拉出来一个漂亮“惊喜”,问她好看不好看时,她手中没拿稳的印着“我恨工作日”的马克杯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
“你多大了?”
“不知道。”特罗卡如实回答,他确实没记过。
“你叫什么名字?”
“罗”
“我是说全名,你的全名,全名就是你的姓氏加上名字……啊天哪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杨母蹲在特罗卡面前,一会儿捏捏祂的小手,一会儿揉揉祂的前臂。看着这个孩子毫无情绪表现的脸,不知所措起来。
作为随便捡小孩回家的惩罚,杨溪要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她拿着扫把漫不经心地挥两下:“他可能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我听他描述,感觉不是我们这片地方,应该挺远了。”
“他怎么自己到这来的?是不是跟父母出门旅行走丢了啊?你快先拿我手机报警先,在柜子上。”杨母摸着特罗卡的脸,温柔问祂:“你妈妈长什么样子?”
特罗卡不假思索:“我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杨母眉头一皱,心里痛苦起来,“啊……唉……那爸爸长什么样?高不高?胖不胖?”
“爸爸……?”这倒是让特罗卡犹豫了一下,纳雷斯究竟算不算爸爸呢?虽说确实是因他而诞生,但硬要说起来应该是主从关系,“红色的长头发,没穿上衣,身体健壮,挺高的……他应该……算是我的爸爸。”
“算是?”杨母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孩子却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确定。后来问他爸爸叫什么名字,他也只摇头不答了。她跟正在打电话给警察局汇报情况的杨溪描述了外貌,大概是外国人,这个小孩看着也完全不像中国人。
名字只有一个字,家庭住址不知道,家属姓名不知道,只凭借那点外貌描述在那么大个城市——也可能不在这个城市了——找这么个人太难了。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外面,杨母拿了纸笔记下了一些要给罗买的生活用品,这段时间就让罗住在他们家好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妈妈的念旧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杨溪从衣柜里翻出来自己小时候穿的衣服,正好借罗穿一阵子。杨母问特罗卡会不会自己洗澡,可弃灵是不用洗澡的,祂对这个词表现出了陌生和疑惑。杨母又问祂是男孩还是女孩,打算如果是女孩,就由她帮忙洗;如果是男孩,就拜托她丈夫来。然而弃灵也没有性别的定义,于是祂说,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
“啊。”杨母叫了一声,她实在是太心疼这个孩子了!越看他的眼睛,越觉得那双眼里是麻木和忧郁的远望。杨溪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捡回来的孩子这么不简单。
那个孩子很喜欢那份茉莉青提蛋糕。杨溪想到他贴在玻璃上的脸和那时候溢出来的渴望,庆幸自己请他进来吃了。
晚上杨母帮祂洗澡的时候,觉得祂身上很干净,不禁松了口气。估计才走丢不久,家属应该还没走特别远,如果也有在找走失的罗的话,大抵还在飞燕镇,或是飞燕镇附近。她转而又想到这孩子呆呆的,性格也不开朗,生理上也有缺陷,也可能是被遗弃了。万一真被遗弃了怎么办,杨母头有点疼,她或许真的会考虑收养他。但多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件事,他们夫妻俩可能会为此大吵一架。
特罗卡偷偷用读心听着,心里不太过意得去,祂只是有点喜欢松软的蛋糕,喜欢这对母女俩暖暖的手,喜欢香喷喷的泡泡和温热的水流。只是想多待一会儿,要知道弃灵一般不会拥有这些,也不需要——至少他是这样。
在深夜的时候祂掀开新毯子从床上爬起来,杨溪闷在被子里,在一旁睡得沉。
必须要走了——特罗卡轻手轻脚爬下床,一抬手,变回了自己原来的穿着,窗户也跟着悄悄打开了,祂迎着晚风从窗户跳下去,眨眼间就来到了伊甸园,落在了柯尔菲的土地上。祂一步一步地迈着愈发沉重的步子走进众像神殿,稚嫩的手轻飘飘抚过一尘不染的符文和壁画,从缝隙中漏进来的月光纱一般地覆盖祂的发顶,点亮了祂眼里青色的光。
月光好冷。祂想着。但这个想法或许是错的,因为祂甚至不害怕冬雪将自己冻伤,祂又不是人类。
过了长廊能看见殿内华丽的装潢,纳雷斯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逐渐清晰,他养的狗晃动脖子时,项圈的铃铛干巴巴地叮铃着。
特罗卡抬起头,看见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长发弯弯曲曲地披在靠背上,冷白的反光跳跃在蛇形臂环边缘。他翻看着《铭记朝阳》,小银狐犬趴在他腿上,到处张望。
《铭记朝阳》是本记载了夜莺还在世的那段时期的书籍,特罗卡猜他在找破开夜莺的大教堂边界的方法——那个地方现在只有诺塔进得去,而亚托沉睡在教堂里,无主的弃灵如同死去了一般,祂已经几百年没有动静了。
“蛋糕好吃吗?”纳雷斯冷不丁地问他,头也不抬一下,“人家小姑娘对你好吗?”
恐惧一下子席卷了全身,祂猛然低下头,不敢去看那紫罗兰色的双眼。纳雷斯单手合上书,放在一旁,小狗配合地从他腿上跳下来。他走到特罗卡面前,弯下腰,轻声说:“喜欢待,那就待着,我还没喊你回来呢。”
特罗卡不抬头,眼睛向上瞄,只瞄见扬起的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纳雷斯伸手放在特罗卡的头上,像摸狗狗一样把祂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待着?”特罗卡颤抖着问。
下一秒,纳雷斯抓住祂的头发往后一拽,迫使祂抬头看自己——
“怎么?希望我也把她的脑袋切成两半?”
特罗卡的瞳孔猛的收缩,心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拧成烂泥。就不该贪心的,弃灵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蛋糕,不需要暖暖的热水澡,祂就不该和杨溪认识的。
“不想的话,你就得好好听话,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好好干。”纳雷斯松开手,拍拍祂的头,“你应该高兴,现在没你什么事,你爱到哪去,就到哪去。”他眯起得意的眼,转身扬长而去。
偌大的神殿只剩下特罗卡愣愣地抬着头,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