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那天,河无念抛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案件信息后就离开了咖啡馆,顺便强行拽走了马智郁,全然不管这一次谈话给马智郁和柳泰武以及两个人的关系带来的影响。
不过河无念本来就将柳泰武当做杀人犯 ,想要将他绳之以法,自然不会在意这段在他看来注定终结的交往,但仍然把柳泰武当做朋友的马智郁无法不考虑这件事。虽然表面上两人的通讯风平浪静,手机背后她可谓是寝食难安,连着几个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还吵得金女士训了她一顿。
马智郁强迫自己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廉价的窗帘遮光效果不怎么样,路灯和微弱的天光给房间提供了一点光亮。这泛蓝的微光是漂浮的、不稳定的,不规则地散落在半空或是笼罩在家具表面,因此它并没有带来任何令人安心的感觉,反而将熟悉的环境妖魔化了,像恐怖片的场景。她思忖着近日一切有关柳泰武的事,这片属于她的领地都好像被思绪中的那个古怪的哥哥占据了。
【想不明白…好像我眼里的哥哥和其他人眼中的完全不一样似的。】
马智郁转念一想:在身为心理医生的吴玛丽亚眼里,柳泰武是病人,在身为警察的河无念眼里,柳泰武是嫌疑人。两个特殊的职业决定了特殊的视角,不如说他们俩的观察方式才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这个另辟蹊径的念头让马智郁明朗了一些,既然她已经被自己的印象和另外一种看法搞得摇摆不定,不如增加新的观点看看能不能作为支持某一方的佐证呢。至于人选——
【泰武哥哥那个实习生叫什么来着…名字和女孩子似的……】
马智郁恍惚地注视着眼前昏暗的天花板。
【啊……崔恩允】
————
“没想到智郁会来找我呢…我以为你来店里都是特地来找前辈的。”黑发平庸的少年有些怯懦地笑笑。
马智郁略感尴尬地捧起点的饮品喝了一口,毕竟不清楚崔恩允的排班时间,她只是挑了个柳泰武不在的时间来碰碰运气。不过似乎在有关柳泰武的事情上她都很幸运。
【太直接了,但是说得也没错…不过就这样叫名字吗?有点自来熟了吧,原来他还是这样的人。】
“哈哈…只是碰巧,没想到崔…”马智郁在称呼上迟疑了,她不太分辨得出崔恩允的年龄,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和她差不多大。但是能在这边打工,他的时间看起来很宽松,不像是高中生的样子。
【要不要用敬语啊…】
“智郁也就叫我恩允吧?我们就当同龄人相处,用平语就行。”
“啊…恩允,真的很巧今天碰到你,之前也打过招呼所以我也很希望能这样聊聊天,其实我朋友也不算多,所以想尽力锻炼自己去社交呢。”马智郁刚开口还有点勉强,说着说着就流畅起来,她的性格本就是外放开朗的,没注意崔恩允巧妙地回避了年龄的问题。
“我以为智郁是特地来问前辈的事情呢。”
“咳咳——!!”马智郁被对方一语中的,吓得呛了一口。
【现在当咖啡师都得会读心术吗?!而且他的性格跟我的第一印象也不太一样啊?!】
“智郁很关心前辈啊…”崔恩允捧着脸,漆黑的眼珠透出一股尖锐的热切,“所以,智郁和前辈在交往吗?”
马智郁感觉自己承受惊吓的能力得到了锻炼,她抽纸擦了擦嘴,摇摇头。说实话,马智郁开始后悔和崔恩允搭话了,这个人看起来对她很关切,但是他的问题让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并不是说他的好奇心很没有边界触犯了她的隐私,而是马智郁从崔恩允身上感受到的并非善意,她本能地觉得古怪。
“我想也是。”崔恩允又笑了笑,还是那副带着怯意的有点内向的表情,“毕竟智郁和前辈完全不是一类人嘛。”他的目光细细地扫过马智郁,像一台工作的复印机在扫描原件,令她下意识地别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既然这样,恩允觉得泰武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对方提都提了,她抓住机会切入主题。
“前辈做什么都很好,和同事都没什么矛盾,做咖啡也没出过错,哪怕负责打扫卫生也很一丝不苟。没人见过他抱怨什么或者发火,被客人刁难也可以妥善地化解。”
“听起来很好啊?”马智郁偏偏头,轻啄一口饮品,抬头又对上那双眼睛。
【有种即视感…】
崔恩允垂下眼,似乎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抱歉和害怕,他伸手抚过自己耳边:“不过,不正是因为太完美了,所以才让人不安吗?像假人一样,只有一直在演戏才可以做到这样吧。”
马智郁看着对方的动作皱了皱眉,和崔恩允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增加她心中的不适,她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不忿:“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因为做得好所以要被责备,应该没有这种道理吧?”
崔恩允立刻变得瑟缩起来,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道起了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智郁你会看这么重,如果我说的话让你不开心了我向你道歉…”
马智郁感到心烦了,她刚想摆手说没事,低头道歉的人却突然唰一下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前辈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马智郁猛地转身,他们这次没坐在窗边的沙发而是坐在了靠里的卡座——她不想和陌生人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崔恩允坐在里面,马智郁坐在了背对着门口和落地窗的椅子上,因此也毫无察觉。她的动作让椅脚摩擦地板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短促尖叫。回过头,有着柔顺头发和下垂眼的咖啡师站在入门后几步的地方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
【哥哥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今天有他的排班吗?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都听见了什么?】
马智郁已经不自觉站了起来,和上课开小差被抓包一样局促,挥挥手心虚地打招呼:“嗨…泰武哥哥……你来上班吗?”
“不啊,只是恰好顺路来看看。”柳泰武走近,扬着笑回答,他伸手把马智郁轻轻按回座位,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我的排班,玛蒂尔达你不是很清楚吗?”
【哥哥这话绝对是在点我吧…】
“前辈来了的话…”崔恩允动作小心地抬头,“智郁啊,那你们聊,我就先回吧台了。”
【智郁?】
柳泰武眯了眯眼,笑意不变:“干嘛啊,现在不是很空吗,我一来就走有点让人伤心了吧,也一起聊聊?”
崔恩允乘势而上,他刚刚说话时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看起来本就不打算离开:“那我就打扰两位了。”
马智郁窘迫地又喝了一口来逃避现状,有种进退两难之感,她可以和柳泰武聊天,也可以和崔恩允说话,但凑在一起的三个人之间哪有什么共同话题,难道当着柳泰武的面打听他吗。她看看对面的崔恩允,又偏头看柳泰武,撞上对方直勾勾的黑眼睛。
“怎么不继续说了,刚刚在聊什么呢?”
【哥哥这么问的话,刚刚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到?还是说在套我话呢?!】
马智郁纠结着这事,开口就迟疑了一会,让崔恩允先抢去了话头:“我们在聊前辈呢,你们两人关系这么好,一直以为是情侣呢,闵前辈也是这么说的吧?结果居然不是…好意外啊。”
“这个这个!我们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马智郁深感口干舌燥,想再喝一口却发现面前的杯子已经见底了。
【怎么所有人都这么说啊,我也会想歪的好不好!】
她试探性地看向柳泰武,对方没有看跟他说话的崔恩允,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嗯,可能是关系太好了吧,所以让大家都误会了,我和玛蒂尔达不是这样的关系呢,是吧?”
“真是让人想不到…”崔恩允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马智郁快速地眨眨眼,仿若逃窜般移开视线,柳泰武的态度从来都像他最后疑问的语气那样暧昧,假意把牵引关系的线放入她手中,到头来还是扯着她走。
“前辈和智郁看起来天差地别的,是怎么认识的?也像和我一样吗?在咖啡馆?”
【怎么变成他一直在问问题了,不是个内向的人吗?明明我是抱着打探的目的来的…】
“不是!”马智郁下意识果断地否决了“一样”这个定义,“该怎么说呢…其实是因为我的漫画……”
“漫画?”崔恩允倏地一下盯过来,“你是画画的吗?”
“啊?是…是的,怎么了吗?”马智郁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直视吓到了,她诧异地看向对方的眼睛,黑色的、不透光的、带着冰冷的情绪。
【感觉像是…生气?不不,比生气更严重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太会变脸了吧。】
柳泰武看一眼两人,伸出手拍了拍崔恩允的肩膀:“来人了,你还在上班吧。”
崔恩允被拍回那副低着头很好欺负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地走开了,只是那个眼神还是让马智郁心有余悸。等看着对方走回吧台,她才发现刚刚被吓到时自己不自觉后仰并且往柳泰武那边靠了一点。
“要走吗?”柳泰武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马智郁,连碎发和脸侧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嗯…?啊!走吧走吧!我也喝完了。”马智郁直挺挺地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小声且快速地和柳泰武倾诉:“果然这个实习生好奇怪啊…和之前的性格都不一样了,明明之前一直道歉吧?今天就像一根筋一样!哪有这么和不熟的人说话的,太吓人了,我以后还是绕着他走比较好,感觉他也不太喜欢我。”
柳泰武慢吞吞地站起来一起往门口走,颇有耐心地安静倾听,马智郁说完去看他的反应,对方笑眯眯地样子很温和,黑色的眼睛映着自橱窗而来的阳光,眸光类似潭水的波动。
她刷一下转头避开:“虽然哥哥和那家伙都是非常深的黑眼睛,但是哥哥的看起来就舒服多了,哥哥的……”马智郁笑了笑,“水灵灵的。”
【怎么会觉得两个人的眼睛像呢?完全不一样吧!】
“是吗?”柳泰武回头看了一眼,“眼睛啊……”
同类的话通过眼睛很好判断的,河无念就有那种疯狂,这个咖啡店的家伙也差不多。马智郁这么说的话,看来这两个人演技都不如他啊。最开始演得还挺像一回事呢,老避着不和他对视,现在是干嘛?想抢人吗。
柳泰武轻飘飘地瞥一眼马智郁,十几岁充满活力的女高中生的是很吸引人的猎物。
管他是什么同类不同类,无论是岬童夷,疯子警察,还是新的杀人魔,自大的psychopath都不放在眼里,要比赛的话就来吧。现在他不打算对马智郁下手,但是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抢走的,毕竟她对他来说,还很重要。
马智郁跳下台阶蹦了几步,回过头,柳泰武还在门口想着什么。
她招了招手:“哥哥,想什么呢!不走吗?”
黑发的青年抬起头,迎着光看过来,他的笑容在寒风中也让人感到几分暖意,他说:“智郁你,是不是怀疑我是杀人犯?”
马智郁: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