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多了一位主人,虽不是意料之中的主母,而是意料之外的郎君,可府中上下依旧一片和谐。
迟砚昨夜受苦较多,今早起的又早,在马车上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兰竹溪叹了口气,怜惜少年,脱了自己外裳,盖在迟砚身上,将人裹紧抱着下了马车。
本在府中翘首以待的侍从们大失所望。
“王妃睡着了,让人仔细点。”兰竹溪将人安置好,嘱道,“莫让他不自在。”
府上都是人精,感叹王爷开了花。
在王府的日子比在相府的日子还要清闲。
迟砚握着鱼竿,眯眼打瞌睡时忽觉头上不在发热,仰头一望,兰竹溪站在他身后。
兰竹溪今日穿了身轻甲,抱臂笑着看他。
“……”迟砚回头,慢吞吞站起,让离了小板凳,“您也来?”
兰竹溪后退两步,“不了,一身鱼腥味。”
“……”迟砚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一条没钓上来。
所幸的是,厨娘知晓他爱钓鱼,当晚就做了红烧鱼。
兰竹溪看着满桌辛辣,眉心直跳。唔……不知不觉,纵了小少爷那么多口味。
迟砚吃得很开心,扫光了大半桌食。
“悠着些,今晚有家宴。”兰竹溪抿了口茶水,笑笑,“正好充作夜宵也行?”
迟砚听得出是打趣,默默吐出根鸡骨头,“有哪些人?”
“几位皇子、公主都在,再是些后宫嫔妃……你兄长也在。”兰竹溪回答。
迟砚点头,“是要封王么?”
兰竹溪笑眯眯,“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个鬼。迟砚纳闷抿了口汤,“我兄长是随七皇子一起么?”
“不是。”
“不是?”迟砚讶异。
兰竹溪垂眸,明明在笑,却莫名多了几分严肃,“陛下想让他尚公主。”
迟砚心底咯噔一声。
宴上,觥筹交错一片,兰竹溪引着他见了人,也收了礼。不乏有目光怜悯和蔑讽的。但兰竹溪都笑里藏刀的挡了回去。
兰竹溪摸了摸脸上面皮,啧,笑面还是给的这些人太多了。
迟砚前不久终于央出了母亲的回答,他与兰竹溪有几分浅薄的前缘。
迟砚幼时揍过一个野孩子,当时下手极狠,一味发泄,几乎没什么顾忌。现在才知道,那个瘦削无比的少年竟是兰竹溪!
很惊讶。迟砚有些痛苦的想,鬼知道当年皇室动乱,皇帝会将自己的亲弟弟丢弃路边,任其变作流民,甚至被一阁老家的庶孙揍了!据母亲所说,后来兰竹溪被皇室找了回去。若不是迟砚泄怒似的一顿乱锤后突起的怜悯心,将人送了医馆,找了大夫医治,兰竹溪怕是会死在皇帝找到他之前。
不过问题来了,迟砚垂眸看着杯盏中的酒水,兰竹溪应是知道当年将他揍得奄奄一息的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兰竹溪没杀了他?
“你知道的吧。”迟砚喝了酒,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些。他扯了扯兰竹溪的宽袖,“永和五年春,是我打的你。”
傻了。兰竹溪从酒杯上的注意力挪至少年身上,“知道。”
迟砚困惑极了,“那你纵着我做什么?”
兰竹溪一时不知道怎么答。
愣神间,皇帝开了口,“迟书。”
迟砚比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要敏感,直直望了过去。
兰竹溪,“……”他的表情一瞬间十分古怪。
皇帝笑得很慈和,“熙和,来!”
迟砚随着众人目光一齐看向素雅着装的公主。
如玉般的美人。
她起身的动作不徐不疾,一看就是宫中仔细教养出来的。
……等等,七皇子怎么也跟着去了?
“啧!”兰竹溪酒杯一放,眉头微皱,“这崽子。”
迟砚看了看他,耳边听到皇帝对迟书的询问。
“潜渊何时入春闱啊?”
“朕记得,潜渊已有十七了,也是该成家立业了。”
跟上来的七皇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书,成家立业?”
他望向熙和,“她?”
迟书扯开了被七皇子牵着的衣角,“殿下多想了,公主金枝玉叶,在下一介俗流是攀颇不上的。”
皇帝眯了眯眼。
七皇子附和点了头,去牵熙和的衣角,“书,金枝玉叶,算了。”
迟书掩在衣袍下的手握了握拳。
见人被皇帝召退后,迟砚犹疑,“兄长与七皇子……”
兰竹溪正经道,“知交而已。”
迟砚看着七皇子跟着迟书去了他那桌,假装信了。
“吃鱼么?我给你挑刺。”兰竹溪握住少年的手,掌心温暖。
迟砚叹了口气,“陛下知道么?”
“……”兰竹溪说,“有点苗头。但是是那崽子单方面的。”
迟砚庆幸之外,又有点空落,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迟书折腰。
宫宴的正经话题果然是封王,但太子未定,皇帝也没让皇子离京。也不知心中是怎样的一个打算。
散宴后,迟砚主动牵住了兰竹溪的手,“说说吧,关于当年。”
兰竹溪一滞,却无多少意外。
“你可真执着。”
迟砚慢吞吞的,“我怕踩着你的痛处——毕竟我惜命。”
“……你力气一直很大对不对。”兰竹溪握紧迟砚的手,想将人拢入怀,但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乐夫人给你吃了那药。”
迟砚这才发觉兰竹溪应该是调查出了所有,蕴含他的一切。
他撇过头,“所以呢?”
“那是一味异药,服用后,能使人体能无限挖掘。”兰竹溪看着少年,察觉到他的麻木“你母亲当年是想凭着你逃离京城的,后来放弃了。”
“这药的弊端,少次服用会使人骨骼定型,再也长不大,永远是副少年体型,这也就罢了,多次服用却会使人减寿,难以善终。”
“你当日发了狂,即是压不住药性,更是知道了真相对么?”
“你痛恨着。”
兰竹溪说,微笑着。
迟砚已经停步良久,到底是抬拳挥了过去。
所幸宴已散了,少有人见得一国王爷被自家郎君追得仓皇落逃的模样。
“迟砚,悠着点——”兰竹溪闪躲着,不住回头看恼极了、恨极了的少年。
迟砚跑了许久,不觉得累,倒是有些烦,抿唇侧过头,停住脚步,微微喘气平复呼吸。
兰竹溪远远看他,神色无限温柔。他抬步凑上去,想离他再近些。
抑不得志一十六年整,如今一朝熨帖,畅快又痛的厉害。
迟砚忽一声笑了出来,满眼都是泪,有强硬的憋了回去。
他说,“兰竹溪,回家吧。”
永和五年的春,我们已见过了彼此最狼狈地摸样,不必挣扎,无需拘束,无愧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