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意味着，此人就是闲知。

闲棹舟立马做了个简单的判断，闲知的容貌、声音、性格都发生了改变。

但闲知似乎没有曾经与他相交过的记忆片段。

闲知的表情茫然无措，对他们刚刚的对话呈现出一瞬间的空白。

看到他如此反应，闲棹舟确定了自己心里的判断。

闲知：“Z博士，难道说我的身份有问题？”

闲棹舟朝云销霁使了个眼色，态度陡然一变，蹲下身将人身上的藤蔓给解开，亲手扶了起来，“你可还曾记得我们曾在人类生活过的场景？”

“你，还有一位女研究员，带着我。”

闲棹舟看着他的眼睛格外强调了一遍。

闲知眼珠微微动着，眼神并不聚焦，落点在虚空，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布料。

在闲棹舟的引导下，他开始整理起他过往的记忆。

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人，机缘巧合做了一名研究员，还看到了肖博士发在内部系统的项目招聘计划。

于是他进了肖博士的长明计划里，担任这个计划中不起眼的一环。

再后来……他因为犯了一个大错，就被分到了临界星，守着一众臭名昭著的s级犯人，定时给他们投放药剂。

但实际情况却不像是他犯了什么错误的样子，而他也确实没搞懂自己在什么地方犯了什么错误。整件事情看下来，更像是肖博士器重他，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而他也把这个当作很重要的任务来执行，毕竟在长明计划中的任何一个研究员都知道 Z博士的重要性。

这个任务隐秘而高崇，就像长明计划的初心——人类将长明于宇宙。

现在闲棹舟跟他说，他的基因和记忆都被改动过，重重思绪之下，他竟一时找不出反驳的逻辑点。

真的会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闲知将信将疑地看着转变了态度的闲棹舟，他们的转变不似作伪。

长明计划的记录中，Z博士确实存在人类社会生活过一段时间，从一个幼崽长成成年人，他曾听同事说起过这份资料，可他万万却不敢去想他曾抚养过Z博士。

他只记得他母胎单身了几百年，有一位女人跟他一起抚养过小孩这件事，在他这里简直天方夜谭。

闲知满脸怀疑地看着两人：“Z博士，这不会是你想折磨我新方法吧？”

“不是，”闲棹舟答道，“折磨你只需要一把刀就够了，不是吗？”

闲知：“……”

确实，闲棹舟可是在临界星这么多人的追杀下存活下来的人，在实战中磨练出来的刀法可谓是臻入化境。

用光凭精湛的刀法就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闲知决定相信闲棹舟的说辞。

闲棹舟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见他信了七七八八，方才开口说起自己的来意。

自恢复一部分记忆开始，他就开始打算怎么把临界星上的研究员拉拢过来。

没想到只有一个研究员，也没想到唯一的这个研究员就是闲知。

正好，可以省点事。

闲棹舟搬出几百年前说服闲知的那套说法，重新把闲知对长明计划的观点打碎重组了一遍。

“你见过多少失败的实验体……”

闲知看上去就和几百年前一样，面上看上去依旧不能接受长明计划就是个虚伪空洞充满鲜血的骗局。

实际上，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接受闲棹舟的观点和证据了。

闲棹舟知道，剩下的就是给闲知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如果你依旧不信的话，”闲棹舟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试管，里面装了一个瓶底的绿色半透明液体，看上去有些黏稠。“这里面是我调试的第一版药液，你拿着这个找怪物试一试，就知道我的话到底对不对。”

闲知接过药液，心里感慨了一句不愧是Z博士，再抬头时，面前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闲知：“……”

刚刚还绑他来着，现在把他丢这，不怕他出幺蛾子吗？

Z博士的戒备心还是一如既往啊……

闲知下意识地去扶墨镜，准备解析药液，一抬手却摸了个空。

“……”

糙，他的墨镜被那个怪物吞了，吐出来之后到了Z博士手里。

他就说Z博士怎么对他那么放心！

闲知盯着手里的试管看了半天，对照着记忆里的地图，一脚踏进了浓厚的雾里。

已经回到树洞的闲棹舟拿出了临界星生物手册，认真道：“不出三天，我们就会有帮手了。”

云销霁垂眸看着他手里的手册，应道：“届时……”

闲棹舟弯眼：“不到百年，这件不怎么好的事会终止于你我之手。”

“云销霁，带我去一个四季安宁的地方定居，好不好？”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季变化万千，却安宁宜居。

这是云销霁第一次求婚的时候说过的话。

云销霁顿了一下，目光从手册上移开，勾唇笑了，“好呀。”

“不过，闲大美人，我数了数我的弹药库，炸弹不够炸临界星的怎么办？”

闲棹舟思忖片刻，“临界星现在的资源比以前丰富，我们可以就地取材做一些出来。但是我不会，你得教我。”

云销霁见他眉眼间无比认真的神色，噗嗤一下笑了，凑过去抱住他的大美人，小声说：“不用教，你已经会了。”

闲棹舟疑惑：“我从没学过，哪里会了？”

云销霁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说：“拿出你做饭十分之一的水准啊。”

闲棹舟瞬间就想起了黑雾期期间，他想要下厨却频频烧厨房的情景，当时云销霁满脸无奈地站在一边说不用他做饭……好啊！

闲棹舟一个拧身就把人顺势压在了床上，揪住衣领，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云销霁，你居然敢取笑我不会做饭！”

云销霁搂住他的笑，大笑起来。

树洞里传出阵阵笑闹声，欢乐快活得不得了。

——

几天后。

“你想好了？”

闲棹舟抬手给对面坐着的人倒了一杯水，清澈的液体落进打磨得光滑的木杯中，透出的木色花纹有些诡异。

闲知看了眼面前的木杯，目露迟疑，闲棹舟见状先行喝了一口，“既然心有犹豫，为什么还是来了呢？”

闲知这才慢吞吞地抿水，“那个药液，我试过了，你说的没错。”

闲棹舟料想了下大概的场景，他给的药液不多，滴在任意一个怪物身上只够让怪物的一部分显露出人的表征，持续时间15秒。

“来了为什么又犹豫了？”

闲知目光闪烁：“我已经为肖博士工作了很久很久，或许还有一两百年我就要进入衰老期，现在要我突然换掉我原本做的事，去做一件或许到了我生命的尽头都没法完成的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胆怯的吧。”

听到这话，闲棹舟抬眼看向他的头发。

人类社会的普遍年龄已经到了一千岁，壮年期被拉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长度，老年期只占了短短的几十年，但一旦进入老年期，衰老的征兆还是会在人类的外表显现。

闲知没有保持以往那个年轻人的模样，是以本来面貌来见他的。就这么一打眼看过去，能在这个人头上看到依稀的白发。

闲棹舟不知道闲知多少岁了，当时这人抚养他的时候，标榜的年龄很年轻。

也就是后来，他在实验室里再次见到他时，他才知道这个人表现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时隔这么久，闲棹舟还是不太了解闲知。

“你当初可是和她一起来找我的。”闲棹舟平静地说，“你们来找我合作时说过，这个计划最大的过错，就是让犯人来当‘实验体’。”

“四百年前，你和我就在同一条船上，现在胆怯是不是晚了点。”

闲知被水呛了下，缓了缓才说实话：“好吧，我犹豫不是因为这个。”

闲棹舟有点看不透他：“那是为了什么？”

“我犹豫的点跟正事无关。”闲知低下头，发旋处竖起两根白色的头发抖了抖，似乎在说着主人的内心。

“其实我就是想问一下，跟我一起抚养你的人，我们还会见面吗？”

闲棹舟着实没想到这个点，“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我不太清楚。”

“这样啊……”闲知把头抬了起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

闲棹舟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在我还没进实验室前，你们在我面前表现得是人类社会定义中的恩爱夫妻。有什么决定都是一起做的，关系应该很好，或许你们有约定过等长明计划终止还会在一起。”

虽然知道闲棹舟是在给他画饼，但闲知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甚至有些激动。

闲知激动得说：“那接下来你要我做什么，回去当间谍给你做内应怎么样？”

闲棹舟淡淡地瞥他一眼，把手中的杯子放下起身，“不用，帮我一起制药液就行。”

他往前走了几步，等闲知跟上。

两人的步伐在林间响起，走了一段之后，朦胧的云雾间显露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未走近，就听到那人压着嗓子，用近乎撒娇的口吻说：“闲大美人，你去了好久，饭菜都要凉了。”

闲知还没回过神呢，闲棹舟飞速地掠了过去，被高大的身影抱住，两人好一阵耳语。

被忽略的闲知：“……”

见了好几次，这两人都这么黏糊，绝了。

——

联盟研究中心。

冷白的灯光下是一个个忙碌有序的身影，标准的微笑、如出一辙的白大褂，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精密仪器在运作。

一个研究员快步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汇报，“肖博士，新试剂准备好了。”

实验记录被投放到老人眼前，那双温和锐利的眼睛一项项扫视过上面的数据，确认没问题后，才开口：“很好，投放吧。”

研究员道：“该试剂是投放到聚集了s级犯人的临界星，投放实体需要您的权限，需要您的确认。”

肖博士点开自己的实验助手，边操作边说：“本次试剂的投放至关重要，务必要收集到Z-001做出成功试剂的记忆，如果还拿不到成功的数据，那么你我都将变成一个失败的怪物。”

研究员对肖博士的话没有丝毫变动，“是。”

他像一个最合格的心腹，带着肖博士的命令，进入了实验室，点开操作台开始操作。

是否载入实体——是

实体载入完毕——试剂载入完毕——临界星模式更换完毕——是否自动收集新一阶段实验数据？

是。

已开启自动收集模式，祝您本次实验取得胜利！联盟将长明！

研究员盯着最后的五个字，讽笑一声，一转身面上又变回了标准的微笑脸，走出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