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清明之时身边就只有你了。”谢杳微微弯唇,双肩一耸,仿佛方才那副怔忪模样全然与他无关。
“是因为那位公子……”虞衡本想问,是不是因为那位公子才导致谢杳这般状态。
但他并不打算追问前因后果,只不过若真是因与那位公子见面而如此,之后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谁都可以出事,唯独谢杳不行。
“不是。”谢杳果断否认,他虽对裴归白心中有气,但还不至于厌恶到失控伤及性命。
那不过是一把剑而已,给了便给了。
“多亏小郎君拉住我,不然昭宁今晚可能就得被赶出秀剑山了。”秀剑山自有其规矩,向山求剑期间不可再另造杀孽。
谢杳语气看似随意,可眸间却溢满了烦躁与懊恼,虞衡看得真切。
“那是为何?”既不关乎外人,虞衡总得将此事问个清楚。
404时不时出故障,他不敢保证下次谢杳再有类似状况时,自己能及时在旁拉住他。
“踏入金丹境,道心不稳,过段时日便好,莫要忧心。”谢杳说着,将取下的耳坠在虞衡面前晃了晃。
今日若不是虞衡这容貌顶着,一袭蓝衣恐怕与这耳坠的色彩着实不太相称。
待他叠加几个符阵,这耳坠自然能随着虞衡的衣着而变换颜色,方便小郎君日日戴在耳间。
“好了,明日要去秀剑宗拜访宗主,你快去休息。”谢杳三两句话便想把虞衡打发走。
他们晚间回来时向段明熙要了客栈房间钥匙,两人各有一间,且相邻而居。
“你真无事?”虞衡面露怀疑,甚至疑心谢杳是在想法子支开自己。
“我真没事。”谢杳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吧,那你也早些歇息。”虞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吱呀——”木质门关上的瞬间,谢杳与虞衡仅隔一门,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闭上双眼。
呵,什么境界道心不稳?
下午那种感觉,谢杳再清楚不过了,那分明是——
罢了,或许确实是被裴归白气得不轻。
都怪裴归白。
谢杳寻来一个蒲团立刻打坐入定,将清心咒循环往复使用,一整夜未曾停歇。
心绪沉浸在清心咒中,连谢杳自己何时入梦里都未曾察觉。
看来怪裴归白也无济于事,谢杳心中的怀疑似乎得到了印证。
又是雾,又是血。
“昭宁!你快停下!”
“谢昭宁!你再往前,休怪我们无情!”
“他疯了!他要毁了承天柱!”
“轰隆——!”
秀剑山之中撑起整个秘境的承天柱被谢杳挥起手中黑剑,轻而易举地轰然劈断。
承天柱倾倒断裂,剑冢随之坍陷,灵剑纷纷不知所踪,整个秘境之下镇压的邪祟如潮水般四溢而出,朝着八方涌往人间。
“对对对!就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声音大笑起来,连连赞叹秀剑山中这兵荒马乱的景象。
谢杳灵魂游离在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冷眼旁观着一切。
黑衣被鲜血染得通红,墨发散乱,似是许久未曾打理,眼瞳猩红如血,眉间满是死气。
这与谢杳上一世修炼邪功后期,意识被侵蚀殆尽时的模样竟是一般无二。
“他”一步一步,朝着秀剑宗的祭坛而去。
待谢杳真正看清祭坛内的情景时,瞳孔猛地一缩。
祭坛正中,上万把消失的灵剑齐齐汇聚于此,剑身朝里插在某个东西上,谢杳只能透过细小的缝隙,看到一块染血的布料。
是人。
“宗主!”一群修士从“他”身边匆匆擦身而过,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谢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数万把剑挨个拔下,露出被淹没在剑潮里的、被刺得体无完肤的……
一男一女。
“滴答——”冰冷的水滴从脸颊滑落至下颌,滴落入面盆之中。
谢杳低垂着头,湿润的眉睫轻轻颤动。
“谢杳,你好了吗?”外头正天光大亮,虞衡已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来了。”谢杳一把抹干脸上的水痕,整理了一下神情,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谢杳,你好慢。”虞衡倚在走廊的梁柱上,看似低声抱怨,实则听不出丝毫谴责之意。
“喏,补偿。”谢杳笑着将后半夜无事赶制出来的传讯耳坠递给虞衡。
“昨日已经买下的算什么补偿。”虞衡瞪大了眼睛,那表情仿佛不敢相信谢杳竟如此敷衍。
“要不要?不要算了。”谢杳歪着头,作势要将手中东西收回。
“要!要要要。”虞衡连忙夺过盒子,迅速取出耳坠挂在耳间。
今日要与秀剑宗交涉,昨日段明熙特意嘱咐他们换上弟子服出发,他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谢杳的说辞,将虞衡暂且当作门内弟子。
云白衣袍清淡儒雅,耳坠挂在上莫名就变了色,呈现晶莹剔透的白,将虞衡整个人浸泡在柔光里,一片温润祥和。
谢杳难得看呆了一瞬。
“走了。”虞衡抬手在谢杳面前晃了晃,拉着他的手臂前往客栈楼下,与缥缈宗一行弟子汇合。
昨日被谢杳“戏弄”的店小二眼神幽怨,可当接住谢杳抛过来的袋子,抬手掂了掂后,立马喜笑颜开,目送一行人离去。
秀剑宗自有规定,无论开山前后皆不与其他宗门结交宴客,唯有缥缈宗属例外,两宗乃是故交。
说来也巧,自前任宗主殒命后的下一年,剑冢便会在入山之人中择主而依,且每每选中之人皆为缥缈宗弟子。
这不,他们才刚进入正殿没多久,邬子明便揣着一叠文书走进殿内。
“签字,画押,滴血。”邬子明面无表情,文书置于桌面,他将笔墨推至段明熙面前。
待文书上金光褪去,昭示契约已成。
缥缈宗此次将额外带入几位过龄弟子,途中不可见血,不可强取,遵从灵剑自行择主。
文书被收入匣盒内密封,邬子明这才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势也弱了下来,丝毫不顾形象地想往段明熙身上靠,却被眼尖的秦浩泽撑手拦住。
“大师兄!我可想死你们了!”
“去去去!大男人这么讲话恶不恶心!”秦浩泽笑骂着将邬子明推开,拉着不爱与人触碰的段明熙往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这几位关系极好的师弟,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热闹。
“二师兄心太狠了,昭宁~你一定是想我了吧?”邬子明对着谢杳矫揉造作地眨巴了一下双眼。
要是以往,谢杳指定也会像秦浩泽一样,笑骂着将邬子明收拾一顿,可今日不同往日,谢杳在邬子明话音落下后盯着他看了半晌。
就在邬子明以为他这次要用沉默来回应自己的玩笑时,谢杳开口了。
“嗯,想你了。”
邬子明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才怪,”谢杳很快调整过来,抬脚踢了一下邬子明的小腿。
“若心师妹呢?怎么没瞧见她?”
“她平日起得晚,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叫她了,待会儿就到。”
谢杳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俩人。邬子明身居宗门高位,筹备秀剑宗之事自然需提前两月离开。
听秦浩泽在路上提及,关若心最初得知时面上表现得毫不在意,结果在邬子明到达秀剑宗的第二日就强行搬了进来,陪着邬子明整日忙里忙外。
这都没开窍呢。
“欸我说,今年你进去可得把自己的剑看好点儿,别再被骗了。”
邬子明突然想到什么,凑近谢杳低声说道,生怕谢杳触景生情,回想起不好的事。
“哎呦我突然想起,去年我见到那个什么裴的时候,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真是表面温润儒雅,背地里两面三刀,小人!
幸好今年他不能跟进来,昭宁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这种小人咱以后多防着点儿就行,因为他影响心情可不值当。
昭宁你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
“道友方才提到的什么裴可是在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邬子明注意力全在谢杳身上,压根没听出话中寒意。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
邬子明往后瞥了一眼,确认就是眼前之人后,态度更是恶劣起来。直到话都快说完,才后知后觉。
“啊哈哈哈……那个,不是说你……”邬子明咽了咽口水,生平第一次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正主当场听到。
谢昭宁!你怎么不提醒我!
邬子明用眼神暗自谴责。
谢杳给邬子明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毫无用处,这会儿他索性扶额轻叹,靠在虞衡肩头闷笑起来。
“归白此次与缥缈弟子一同进山,并非寻剑择主,邬师弟莫要忧心。”
裴归白面无表情,心里一边盘算着回宗后如何让掌门教导小辈知其背后议论他人并非君子所为,一边眼瞳始终盯着谢杳那边的一举一动。
见谢杳对一个外人如此信任亲密,平日里与小辈讲话的措辞差点脱口而出。
“倒是昭宁身旁那位……或许还得贵宗照拂一二。”
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不可能进入秀剑山,就算被带进去也是危险重重,死路一条。
他不相信昭宁连这点事实都不明白,那位凡人必定不会与他们一同进山……
“不需要,”谢杳对裴归白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极为不满。
“他与我一同进去,我护着。”
“昭宁!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裴归白神情错愕。
带一个凡人进去,你还怎么找剑?
剑冢之中,哪一把灵剑择主不是对修士百般考验,死在其中的人数不胜数,更何况谢杳还要带一个累赘。
不知裴归白通过什么手段看穿了他的障眼法,无论如何,谢杳不允许其他人插手与虞衡有关的任何事。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谢杳紧紧拽住虞衡的手腕,直视裴归白,语气笃定,态度强硬。
“我的人,我护着。”
“用不着无关之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