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棱月做好漆器门匾的时候，天已透亮。她脸上的红疹稍稍褪去，没有那么红肿了，肉眼还是可见的。

已经是第六日了。

棱月将做好的门匾放在武之的店铺门口，便一路小跑。

照例在瀑布下打坐，今日水量充沛，山水撞击头顶，遮盖面颊，袭过心肺，滑走四肢，再汇入群水之中。

调整内息，跟着山水游走全身，棱月睁开眼睛，想着昨日观雨入定，心境又了新的变化。

水流过睫毛，像是白皙的珍珠挂在枝头，眨眼间又掉落，如此周而复始。

棱月的呼吸变得缓慢，水流速也跟着变缓，伸手接住乱溅的飞花，落在指尖，手掌婉转，指尖剔出飞花，静看飞花轻盈地跳入水中。

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像是一张张微小的口子，山水亲吻肌肤，舒张的毛孔欢迎山水的到来，直至沁入肺腑，棱月像是一个中空的树段，山水来来去去，自成一个小周天。

飞花飞叶折杨柳，自由自在水中精。

棱月与山水共舞，澎湃的山水朝拜上苍，她便往天上去；又与石戏耍，水花漫天洋洋洒洒而下，她便如柳絮纷飞，轻盈飘逸。

盘龙也跟着出来嬉戏，自上而下，盘旋疾走，入水。水火交融，包罗万象。

看见躲进岩石里的鱼，看见深处的青苔摇来晃去，看见水追着盘龙要吃了它，看见盘龙已经对水产生了亲昵之感，已经不再畏惧。

无畏则无惧，盘龙已成。

若是平常，她肯定会鞭策自己，锻造自身还欠火候，此刻，心情真是太美好了，请允许她，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慢下来，感受。

真是奢侈的一刻。

盘龙也有了不同，本是炙热的火源，变得沉稳内收，越发有力。

棱月提着水桶，顺着打更声，来到山门前，“秦皇山”。

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山门牌匾，此地名叫“秦皇山。”

她以手指引，食指朝下，大拇指舒展，余下三指并拢聚气。以水做帕，涓涓细流冲走尘土，以水润色，走过一横一竖一点。

右手拨回，收势，气沉丹田。

余下浇水任务指派给海青，它一头扎在水桶里，一头吐水浇花浇草浇树浇苗，看见什么浇什么。

一嘴喝，一嘴吐，玩得很高兴，冒出许多侧芽，侧芽也渗出水花，海青雨露均沾一路晃晃悠悠的往山门走去。

棱月跟她在后面，再想哪里去找剑冢？

海青卷着水桶扔在棱月面前，打着饱嗝，钻入她的衣袖中，她拍拍袖子说“玩够了？”

海青掏出侧芽点点头，还吐出好几口水。

棱月笑着将它塞回袖子中，提起水桶，朝主殿走去。

好像忘记什么了？

呀，早课没去。

转念一过，先把水浇完。

棱月嫌弃用水勺泼水麻烦，以手唤风，风吹起水，可以大面积浇水，很快浇好了一片，正要往另一侧浇时，被人拦下。

“棱月，怎可这般不敬？”来到一个殿前，被守卫的人拦下。

棱月不懂，放下水桶，说道“师兄，何来不敬之意？”

“过了这殿，再走便是主殿。你这样大开大合的洒水，万一扬到尊者身上，你说是不是大为不敬？”守卫人自己被淋到了，风带着水飘到了他的身上，出口带着怒气，语气便重了。

棱月拿起水桶往主殿去了。

水勺用了几次颇不得劲，看主殿前很是空旷，起势力，“风生水起，飞一圈。”

水似龙卷翻飞从桶里而出，绕着风，盘旋落下，从近到远，偶尔炸花一下，浇树一脸水。

海青从袖中飞出，缠着水龙，带水龙去巡视它的领地，贴着草地平行擦过，绕着大殿的通天柱，倒挂在瓦当上荡秋千。

水龙湿答答滴着水，海青也学着样子，一时一察吐多了，棱月看着水多成了水帘洞，赶忙叫海青回来。

海青也认识到自己错了，索索索得窝在快乐老家，爬进泥里装死。

尊者从殿外走来，棱月背过身去躲在柱子旁。

“怎么地上全是水？今天当值的人干什么吃的！”第三护卫对这种偷懒的行为看不惯，出口说道。

尊者不甚在意，余光看见柱子边露出雅青的裙摆，草绳落在裙角，装点新色。

提步迈向主殿，任由积水滑过衣袍，侵染黑红。衣袍沾水过殿内的地砖，留出痕迹，很快又干了。

俯首案牍，庶务堆积，叠成高山，执笔描红，安静得只有风声。

棱月见尊者进了主殿，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用清风诀将地上的积水吹散。只是风悄悄地溜进殿内门缝，吹动宣纸，翘然于上。

还剩殿后的一些花草，今日浇水任务就算完成了。

尊者在殿内处理公事，棱月用水勺勺一瓢浇一株，殿后的窗格大开，她放轻勺水声。

外头声音再轻，也没有殿内安静。

岐九执笔愣神，盯着折子上的字，不知道是被春风拂化，还是被窗外的水声搅得心动。

棱月从旁立着，透过窗格，看见尊者眉头紧锁，迟迟不成下过笔，看来是庶务烦心。

浇一会看一会，时间便耽搁了。棱月不经感叹，美色误人。

棱月快速浇完，跑步去了藏书阁。刚要上楼，碰见老者，棱月灵机闪过，回下来，问“前辈，可知哪里有剑冢？”

“你找剑冢做甚？”老者拿着叠高的书籍，往书架走去。

棱月将垒高的书书籍接过手，问“放哪里？”

老者理所当然啊地对她说“跟我来，后生。”

棱月捧着高过头顶的书籍，遇到转角很是小心，恐剐蹭到书籍。

老者看在眼里，语气好了一点，“放到左手第六组。”

“哎。”棱月环顾四周，将叠高的书放在长案上，根据编书序号，一本本放好。

“你刚才说什么？”老者看着棱月安静得将书放好，接她上一句话。

“前辈，我想去问名远扬的剑冢。”直觉告诉棱月，这是必经之路。

“找绝世好剑？”老者想她也是去寻剑的，那方向不同剑冢自然不同。

棱月摇头，“我不找剑，我想去感受一下，什么是顶级的剑气，什么是顶级的剑魂……”棱月说起来，眼里闪着光。

“前辈，你知道吗？我想铸一把剑。”棱月不知道怎么就讲自己的目标说了出来，可能是见老者花白的鬓发，银丝清亮，让棱月心生向往。

老者理着髯须，这个后生所求，顶级的剑气……思索半响，“在美人冢。”

“美人冢。”棱月跟着说道。

“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无数英雄竞相折腰，而得名美人冢。”

“你去那里碰碰运气。”其实老者也有一把佩剑埋在美人冢，过去往事不再提。

“多谢，前辈。”棱月省去众多翻阅资料的时间，看天色尚早，问“前辈，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老者说“等你找到顶级的剑气，来给老朽开开眼。”

“走吧。”后生可畏，所求颇深，老者开始期待她找到所谓顶级的剑气了，哪里还能让她在这里耽搁。

“多谢，前辈。”棱月告辞，从藏书阁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份手绘的地图，正是老者赠予的。

北方，寒地。

棱月兑换了传输卷轴，开启空间跳跃，前往北方寒地。要飞也行，就是时间久一点，她耗不起等不得，还是那句话花钱买时间，很划算。

到不了寒地，美人冢占据方圆百里，剑气比寒气更加迫人，一般过路旅人都会绕道而行。

初春的北方，寒意萧瑟。棱月拿着手绘图，指北。

冰封的大河上，哪处是北？

“美人冢，占据方圆百里……占据百里。”棱月眼神变得凌厉，全身气机释放，杀气尽显。

一股煞气，从远处奔来。

“铮—”两股气机相撞，空气发出破音声。

她放下手臂，笑着说道“找到了。”跟着撤退的煞气，前往美人冢。

煞气回到美人冢，棱月算是踏入它的势力范围了。

空气暴动，放眼望去皆是断剑残肢，周遭寸草不生，气息极寒，此地的冰霜冻得更结实。

美人冢，突然来了个美人，冰层下面的残剑敌意涌动，正在破冰而出。

棱月已经开启防御模式，随时准备应战。

大面积的冰层撕裂声骤起，几十把残剑破冰，冲天怒意，直直打向棱月。

“区区几把破剑，妄图欺压我？”棱月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破剑，怒气也跟着涌动。

棱月一脚一个踢飞，残剑气恹恹得窝在地上。

陆陆续续的残剑被战意唤醒，百里冰层被解，剑雨如雨滴落下，棱月全身进入警戒。

剑雨从侧面飞驰，从头顶冲下，攻她下盘，戳她心窝，把把都是杀招。

棱月缓缓起势，阴阳五行术法保护各大要穴后，便赤手空拳接受领教。

剑身摇晃如蛇头摆尾，剑气先一步打在她身上。

真疼。

四五把残剑合体，棱形铁剑擦过，棱月后下腰夺过，侧身握住剑把，被拖拽百米之外，脚下入土三分，稳住身形，将棱形剑往回拽。

棱形剑要往前去，棱月要它往后回，一番较量，棱形剑败在她手下啊，棱月握着棱形剑，挥舞剑身。

一脚穿云剑，踢回美人冢中。

剑意被激发，过了第一波。美人冢，恢复了安静。棱月调整呼吸，看着冰层被剑气冲刷，自发有了一条路。

斜坡往下走，光线逐渐变得暗淡，盘龙先行探路，驱散黑暗，恢复光亮。

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再往前走，是一个高高的土堆，土堆上插满了剑。棱月准备折返时，盘龙被剑风围剿，陷入了黑暗。

“出去。”

“出去。”

……

她观察过没有人啊，怎么会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