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来的马意料之中不见了踪迹。萧白衣摇头苦笑,叹气道:“既如此,那便走过去吧。”身后那人不知为何,没回应。
从客栈口眺望,正好可以瞧见不远处大片墨绿色树叶。反正距离不远,为了这点路程再找马实数不必。
“萧白衣?”尹扶月方才正懊恼。待她回神,同行那人早和自己拉开不少距离。
“受伤还跑这么快?”她拎起包,快步追赶。
墨绿色树叶步入来人视野,展露躯干——
古木参天,遮云蔽日。
萧白衣站在村落外的草地,偏头打量眼前林子。
大半个藏书阁塔楼高的树木拔地而起,树干排列无序,可树枝和顶端的树叶却默契的相互交缠、重叠。枝、叶交缠,死死遮住阳光,林子里灰蒙蒙一片,唯有大风刮过,迫使枝头摇曳,才能让零星阳光穿透层层叶子,洒向阴湿泥泞的土地。
萧白衣轻声感叹着奇观。而尹扶月则在一堆枯黄的旧落叶边,寻到袭击二人的猛虎。此刻,它口鼻淌血,弓着背,已经死透了。
“噗嗤”。尹扶月握住剑柄,用力一拽,“藏心”便重回到主人手里。
“百……百兽林?”少女走近,顿时惊得语无伦次,“我原只听说过……”树林一望无际,阴风阵阵,尹扶月汗毛耸立,一个激灵,把剑柄攥的更紧。
周围能见不过一尺,谁知会不会窜出个什么东西?
不过,“听说”这点,两人倒相像。
不同地是,萧白衣此前在修真界,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见过,所以面对百兽林,也只是眼底稍显波动,面上仍旧风平浪静。
她盯住那只握着“藏心”微微发抖的手,“你……莫不是怕了?”
尹扶月:“……”
紫衣少女这回竟没立刻呛她,只把剑背至身后,拉长嗓音,“没——”
“谁怕了?我可没有!”
声音很轻,隐隐有些抖。
萧白衣滞住,扭头看她手握剑柄,细细注视所刻“藏心”二字。尹扶月呼出口浊气,一脸苦相,咧嘴轻笑,“我只是觉得,当‘寻无忧草’的任务实实在在被我挑上肩膀时,有些……”
意外的重。
有些事当真不试不知道。
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师傅、师姐、余婆婆的努力……
这些希望实在太重了,仿若尖刀。未知犹如锤头,将悬在胸口前的利器,硬生生凿深了几寸。
她精致的唇轻轻颤动,拇指摩挲剑柄上的刻字,抬眼见,萧白衣垂眸,疑似嫌弃的微微蹙眉。
也罢……
尹扶月仰头,深呼吸:
“无伤大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姑娘既师承赤日阁,在阁中姑且算个传奇,又答应过保护你,若出事,定不会丢下你!”
她抱着胳膊,“颠颠”的从萧白衣身旁走过。尹扶月伸手指向她微皱的眉间,嚷道:“不许皱眉!姑娘我看的泄气。”
出乎意料,萧白衣抿唇一笑,轻拍对方手腕两下,眉头舒展开来,“我不皱了。”
尹扶月愣住,感觉被她触碰那处像被火燎过似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好,只觉自己心神不宁,道:“我精力有限,不可能一直关注着你。”
“你可别拖我后腿!!”说罢,她背着包袱,走向林中。
萧白衣望向尹扶月背影,情绪翻涌,堵得她说不出话。
听宁婆说,尹扶月不过才十七岁。
与她而言,当真负重前行。萧白衣口中泛起一股苦涩,站立片刻,毅然决然的跟上去。
*
百兽林晌午是灰暗的。尹扶月将火折子重新吹燃,举着四处小幅度晃动,不时为它挡风。
这东西火小,在不着边际的灰中,若只照某一处,效果甚微。
不过火小也好,尹扶月扶上粗粝的老树皮,她可不想因过于明亮,而节外生枝,引起祸患。
回头,眼瞧明亮之处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围能听清的除去自己心跳,便只有另一人的脚步声。尹扶月一咽口水,果断扭头,带头樘着没过膝盖的杂草,步步朝林子深处走。
萧白衣虽晚走,却已赶了上来,不过也始终隔些距离。两人各执一个火折子,互相确认彼此,接着横向站位,齐头并进。
今非昔比,此地各大古籍中已无确切记录,与摸着石头过河无异。武功高低不再是衡量生死的唯一准则,运气已悄然攻占大头。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身后已完全不见日光。
许是运气太好,方才一段路途,竟无事发生。
尹扶月松了口气,暗自窃喜竟这般幸运,不该过早忧虑时,下一瞬,“嘎巴”,她的脚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她大惊,死死咬唇,一声未吭。
尹扶月:“?!”
不远处,一簇微弱的火苗登时停滞一瞬。
卡脚那东西好像与什么相连,两者一体,宛如在泥地里生了根,任凭尹扶月往那个方向使劲都无济于事。
冷意沿脊柱节节攀升。她如今一动也不敢动,当即朝旁边那人一阵猛烈摆手。不过好在,火折子尚且燃着。尹扶月用剩下的“好脚”,从草里挑起根木棍,用空着的手接过,将杂草一一拨开。
“!!!”
虽然做足准备,尹扶月仍旧浑身颤抖——那是颗已经白骨化的人头。而她的脚正正好好嵌在人头嘴里。
胳膊一软,火折子直直往杂草里坠去。
此处杂草连片,只要一株燃起,便会使整片树林陷入火海。
尹扶月看向自己受困的脚,再扭头时,即将落地的火折子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只白皙的手。手主人单手将火折子熟练翻正,递了回去。
“算你来得及时……”尹扶月重新拿回火折子,眼球布满血丝,不知为何,罕见连带眼眶一周全红了。
萧白衣方才并未听尹扶月指令原地不动,而是绕一大圈,来到她身后。萧白衣接过木棍,将白骨下颌撬开,轻柔又谨慎,“尹女侠,你脚没事吧?”
“那是自然!”尹扶月实话实说,“萧白衣,好像不对劲,你我折腾如此久,百兽林……怎得没兽?”
至少,她们至今未在林中碰到。
*
算准时辰,应已入夜,林中已然完全浸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林中平坦,并无任何容身之处。两人手持火折子走走停停,最后行至一树下的岩石旁,稍作休整。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烛光,萧白衣把饼撕成几份,拿出两块,一人一块分了。
尹扶月一改常态,自意外发生后,她安静了不少。
“尹女侠?”萧白衣坐的端正,举着火折子微微探身,火光为她白皙的脸庞,增添不少朦胧。
“你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这句话带着些安抚和指导的意味。
尹扶月拿饼的手一滞,没有抬头,声音闷闷,“你是在安慰我吗?”
这人真有这么好心?
萧白衣垂眸,坦诚道:“是。”
“哼……”尹扶月道:“你何出此言?”
猜的吧?
“我观你入林前心神不宁。”萧白衣换只手举火折子,一笑,“便大致猜到些许。”
“我若没记错,这应是尹女侠你初次一人历练吧?”
“是又怎样?”尹扶月灌了口水,“我师姐和我一般大时,便已是赤日阁首徒,位列天下第一,受万人敬仰了!”
她提起姜吟乐,眼睛亮亮的,骄傲起来,“我师姐那才叫有天赋呢!!”
“三岁开始练功,那时她还站在最后一排。四岁打遍同龄人,同年往前进了两排。九岁的时候就打遍当时阁中的师兄师姐了,那时她年岁小,身材纤瘦又软,真真是无敌手!”
萧白衣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十一岁时就敢主动接长老的招,十二岁那年,阁中办了回自由组合比赛,我正懒洋洋在台下坐着,吃糕点的功夫,师姐上上下下,我刚吃完糕点,师姐便同我讲‘我们’已经赢了。”
“师姐十三岁那年,发生一件大事……”尹扶月声音低沉,“狼牙堡堡主的小女於歌,制出一款毒药,妄想助堡主一统江湖。那一年,姜师姐之上的师兄师姐外出历练,全被毒死了。”
“师傅一夜苍老,未满十四的师姐一夜成长,当了大师姐。”
“报应不爽,於歌所制的那款毒,最终害死了她长姐。”
“师姐十六岁对阵师傅获胜,十七岁参加武林大赛,重伤狼牙堡堡主夺得魁首,自那之后,‘赤日阁首徒’成‘天下第一’受‘万人敬仰’!”
“我有一事想问。”萧白衣撑着下巴,柳眉微蹙,道:“你师姐难道不是未满十四成的首徒吗?可我开客栈的时候,常听人说她是十七岁成的?”
“谁说的?师姐说‘首徒’责任重大,她想再多历练,于是自请往后推了几年。”尹扶月差点跳起来,皱眉道:“别听那群人乱说!”言罢,她又低落起来:
“我连师姐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何出此言?”难得见平日张扬者低落,萧白衣不禁开口。
“我先天……哼,罢了……给你说这些干什么?”尹扶月继续吃饼,“本姑娘看在你安慰我地份上,已经跟你说了很多了!”
“你呢?怎么感觉你经历了很多似的?”坦露脆弱后,她顿感轻松,趁心情不错,便又顺嘴问了句。
萧白衣愣住,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说起。
灵力吗?修真界吗?宗主吗?“排山倒海”吗?她望向远处的漆黑,一时无言。
“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尹扶月深深看她一眼,莫名生出股火气:“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萧白衣轻咳几声,无措的摸摸鼻尖。
实在不好解释!她转而清点剩下的饼数和水量,摇摇头,“尹女侠,我们带的食、水剩的不多,行动要快。”
路上几乎不见人迹,哪有能力补充食物和水?如果可以的话,萧白衣真想用灵力将俩人直接带出去。
可此计不妥……置身人界,她不好解释。万一被这群江湖客发现,岂知不会追杀她?
萧白衣才不想挑起纷争!
一身尖锐的狼嚎划破天际,顿时击碎两人闲聊的心。
“怎么偏偏这时候来?”尹扶月转瞬间恢复状态,将红眼圈收了去。她把剩下的一口饼塞进嘴里,提剑起身,低声道。
“它们在黑暗中游走。”萧白衣伸手摸向布兜,圆滚滚的触感使她稍显平静。
怪不得!尹扶月手搭上剑柄,“我们进来时是白天,林中灰蒙蒙的;现在外头应已入夜,林中漆黑,它们出动了!”
昼……不,“灰”伏夜出。
周身古怪叫声渐起,尹扶月瞥向身后,默默退后几步,悄声道:“注意观察,别拖后腿!”
“林中东西不少!”她拔出“藏心”横在身前,“兜里东西够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