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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永行关之战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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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烈日烤得铁甲炙烫,热浪在空气里近乎凝滞,像不透气的油纸包住了向北奔袭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多少积了一斤的汗水。

有人难耐酷热,将水袋里用于饮用的水浇在脸上,立刻招来了校官的毒打。

曹宛章敏锐地听到队伍里的异动,往身后看去,与之骑马并排而行的陆翊钧也随他的视线后望。

“让他用。”陆翊钧呵斥道。

“一个人用,两个人用,大家都把水用在了洗脸上,到永行关万一无处取水该怎么办?”曹宛章毫不客气。

陆翊钧故意别过脸,对那人的话并不理会,吩咐副将:“告诉所有人,每人只留三天口粮,减轻辎重,子时前必须到达。”

“还未入夏,北方本该更凉爽,现下却是越往北越热,恐怕永行关已生事端,如果关口真被占领,你如何打算?”曹宛章让马身贴得更近,低声问陆翊钧。

“要么往南回守,要么向北求援。无非两策而已。”

“向北?你要去求妖族的援?为何不让无衣拿你的令牌向太行仙门求助?”

“求得来吗?”陆翊钧反问。

曹宛章愣了一下,看着那人笑道:“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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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时,先锋军终于赶到关内城中。在南城门口迎接他们的,不是守城的官军,也不是来往的百姓,而是满地尸骸。

发黑的血液从城门下汩汩流出,被啃掉了头颅的躯体和断臂残肢散落一地,一脚踩下,只觉得湿滑,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被掏出的人的内脏。

士兵们都恐惧地望着那扇虚掩的城门,没人知道,门后会是什么。

曹宛章用刀挑起一截肠子,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起码过了五六个时辰,应该还算安全。”

说完,驾马挤开在城门前颤颤巍巍,踟蹰不前的士兵,让副将劫玉推开大门,一马当先率人进入。

城门里的景象更加骇人,大路两侧的商摊杆子上,插满了士兵的人头,好像有人故意等着给他们看一样。

黑暗里一张张万分惊恐、不能瞑目的死人脸,正对着进城的士兵,让人毛骨悚然。即使是在久经沙场的军士,也不免胆战,许多人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

曹宛章回头望向身后的皇子,陆翊钧已拔出封垣剑,神色冷峻非常,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陆翊钧抬手,所有骑兵几乎同时竖起兵器,各自警惕左右,拽马缓慢前进。

从南城门沿大路一直到阻据北方的长城墙,沿路的尸体越来越密集,城墙下堆成了许多尸堆,不过所幸,并没有魑魅发动袭击。

然而正当前方众人松下一口气时,后方突然传来异动,似乎是后面的步兵队伍遭到了袭击。

陆翊钧正要调转马头,马蹄下传来地震般的晃动,城墙外飞来密密麻麻的乌鸦。

顾不得太多,陆翊钧立即下马往城墙上登去,曹宛章本想阻拦,伸手慢了半刻,只好紧随其后,带着副将跟了上去。

一站到关口城墙,一眼远眺过去,那种直冲魂魄的震撼,让陆翊钧僵直地后退了一步。

曹宛章两步走到城墙边,俯身往下一看,瞬间明白了那人为何作此表现——六百步外,无数魑魅如波涛翻涌的洪流,浩浩荡荡的一片黑色里夹杂着蠕动的猩红,那是魑魅的眼睛,正向城墙迫近。

“弓箭手!”曹宛章大喝。

登上城墙的蓝甲士兵快速排开,在各个垛口处站定拉开轻弓,漫天箭雨从城墙射下,附着了净化之力的箭矢一碰到魑魅,即刻爆开绿色的幽火,火焰在魑魅大军的最前方烧成连绵一片,减缓了它们的行进。

然而轻弓的射程最多只有六百步,现在架弩根本来不及,军士所带箭矢不多,眼看各人身上的箭都要耗尽,最前面的魑魅用身体盖住幽火,后面的魑魅像巨型蚂蚁爬过摞成小山的躯体,速度丝毫不减地直冲城墙而来。

“X的。”曹宛章唾骂一声,用力拍上陆翊钧的肩膀,如炬般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只说了三个字,“赶紧走!”

“殿下!”陈子数也在旁喊道。

陆翊钧没有说话,带人便下城墙,往蔡重年曾告诉过他的地道入口,城中废井而去。

城内后至的士兵已经乱作一团,因为后方部队遭到了魑魅的阻截,大量军士毫无次序地一股脑涌入城中。

陈子数不得不摇旗呐喊,召集士兵原地丢下马匹,跟随他和陆翊钧一起前往废井。

废井的位置就在城的西北角,一座荫蔽的废弃仓房里,上面有重石覆盖,三四个魁梧的士兵合力推开重石,依次翻入井中。

不一会儿,井下传来士兵的呼喊,下面有路可通,陆翊钧带着其余人也陆续下井。只有陈子数带着洛京五千骑中的精锐军士,留守井外,组织秩序,为后续涌入城中的军士指路。

地道里,灰尘和霉臭直冲口鼻,大家不得不一边掩鼻,一边用剑挑开层层厚重的蛛网。

行进不久就看到一扇石门,门上有一发簪形状的凹槽,陆翊钧恍然大悟,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杜家赠给他的发簪,放在凹槽中,严丝合缝。

顷刻后,石门发出轰隆的响声,缓缓从一侧拉开。而就在这时,人们好像都听到,门后有某种坚硬鳞片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陆翊钧顿觉不妙,赶紧让人后退,举起盾牌。石门敞开一半时,果然,一条浑身长满恶心的毒泡的三头巨蛇从门后爬出,立起身子喷射出胆汁色的毒液,这毒液洒在盾牌上,滋啦声如火烤皮肤,铁盾牌的表面被迅速腐蚀,冒出白烟。

士兵们恐慌地连连后退,其中一人因与蛇眼对视,太过惊惧,丢下盾牌转身往井口跑去。这一举动激起了巨蛇的攻击,一只张着血淋淋大口的蛇头向那逃跑的士兵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封垣剑从半空劈斩而下,将蛇头砍落在地,剧毒的蛇血瞬间被剑身附着的净化法术焚烧成点点黑尘,散入空气中,剑身光亮如初,未留一丝痕迹。

士兵们见此情景,也都有了勇气,抛下盾牌,举刀向另外两只蛇头杀去。巨蛇体型虽大,但动作并不敏捷,蛇眼被刀划烂,很快就被众人群起而上,剁成了肉泥。

人们小心绕开地面上淌着的蛇毒,点起火把,继续往地道深处前进。

另一边,大批魑魅越过被尸体填平的城壕,来到永行关下,试图攀上陡峭高耸的墙壁,士兵们在指挥下,就地将城墙上守军的尸体残骸扔下去,引发魑魅扑食,使其层层叠叠挤压着跌落下去,并倒下混合着剁碎了的内脏的血水,让墙壁更加粘滑难攀。

这一方法有效减缓了魑魅的进攻,就在士兵们趁机架设重弩,以为还能多守住半个时辰时,两道暗红色的闪电落在魑魅军中。

左边,一个半人身半蛇身,头上钉进一根粗钢钉的男鬼,用尖长的指甲将自己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血液流在地上,化成一条条毒蛇往城墙爬来。此乃昆仑十堕仙之十——蛇鬼离。

右边,一个光头无发,脸庞美艳非凡、身姿婀娜的女人,坐在浮在半空的鲜红花朵上,手持小扇,身上两条轻薄的红纱拖到地上。此乃昆仑十堕仙之三——浮烟曲。

女人手中的小扇一摇,粗壮的枯藤破土疯长,爬上城墙,停滞不前的魑魅开始顺着枯藤攀援而上。

横贯东西的城墙上,全都爬满了魑魅,士兵们奋力用刀斩断枯藤,那藤蔓却旋即再生。眼看魑魅已经要爬上垛口。大家全都丢下轻弓,抄起长矛,不断向下捅刺。

曹宛章拿出千里镜看那来势汹汹的两大堕仙,即便在战场见惯了血腥杀戮,也不由愕然,口中喃喃一句脏话:“这XX,都是什么鬼东西……”

“将军,走吗!”劫玉浑身是血,大口喘着气,“来不及了!”

“走,现在就走。”曹宛章扔下千里镜,抡起狼牙刀,顺手削下一个魑魅的脑袋,带人往城中撤退。

还好城墙下还有骑来的马匹,一群人驾上马,在混乱不堪的城中,一边整收残军,一边跟随着陈子数派出的摇旗的军士,往西北方废井处狂奔。

北方城墙魑魅大军如流沙倾泻而下,从高处看去,就像一面黑色的大幕,正在缓缓覆盖整个永行关城。

南城门外,口里还含着步兵的肉块残肢的魑魅已经包围过来,从城门口鱼贯而入,又呈扇形扩散开来,席卷过慌不择路的士兵和马匹。它们像遵守某种指挥一样,在活人痛苦的哀嚎声中,活生生扯下士兵的头,再将身体撕得四分五裂。

子时已过一半,曹宛章带着数百亲兵,到达废井外的仓房,与陈子数所领骑兵会合。

“家里还有妻儿的先下井,其余人和我立马到外围来。”魑魅不知何时就会追上来,曹宛章扫视着还跟随着自己的士兵,大声命令道。

军士们彼此相视,一片无言中大家都井然有序地按命令排开,那些十余年在外征战,早没了家人音信的人,纷纷抽出刀,向逃生之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到所有士兵下井后,他们至少还要和城内魑魅搏杀一个时辰,保证已经进入地道的最后一波士兵能安全到达另一端,不会被追上。

“将军!”看着提刀和军士们一同往外走的曹宛章,陈子数在背后叫住了他。

曹宛章回过头。

“一起走吧,将军。”陈子数说。

“无人指挥坐镇,那群鬼东西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打过来。”曹宛章不以为意,将大刀扛在肩头,转头便要离开。

“将军……”陈子数又一次挽留,目光示意周围的蓝甲军士,手指着仓房里,磕磕巴巴道,“这井里,不知为何,冒着黑气,劳将军来看一眼。”

“什么?”

曹宛章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转身打算去井口看一眼。经过站在仓房门口的陈子数身旁时,那人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将军,我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很面善。”

他没有理会,径直迈入屋子,突然,身后拥上几个蓝甲亲兵,把他堵在屋中,七手八脚地连推带抬,任他如何破口大骂,用力捶打,那些士兵都像一匹匹坚忍的狼,咬紧牙关使着全身的力气,硬是将他带下了废井。

“将军,请您保护好恭王殿下。”

曹宛章站在井底下,被军士紧紧抱着手脚,听见陈子数又在井口叫他。

“末将希望,您自己也能保重。”那人的声音和神色都不同于以往的大大咧咧,说完这话,便起身与人合力将大石头搬起,重新盖上了井口。

眼看着投在脸上的微弱的光线一点点消失,彻底陷入黑暗,站在井底的曹宛章忽然不再挣动,双臂沉沉地垂下。

有些东西,它存在时,人们往往毫无发觉,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过去的一切,处处都是它留下的线索。

仓房外,陈子数凛然地站在人群中心,以剑指向前方:“我和诸位一样,自小习武,冬去春来十余载,一身伤疤不必多言,只愿有一日能杀敌报国。”

“今天,就是我们杀身为主的好时候。所有人,随我冲出去,把恶鬼引到东南!撑下一个时辰,才能保殿下平安。”

就在魑魅们循着活人的气息向城西北角聚集时,一支彪军从西北杀出,为首的少年将军头戴红缨盔甲,正如他们从北地回洛京那时一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刀剑挥砍过魑魅,划出一道道的幽绿火焰,这支直奔东南的军队,在城中画出了一条绿色的斜线,只是这条线越往东南,便越晦暗纤细,断断续续,直到再看不见。

最后的时刻,那少年将军带着仅剩的几个士兵,四周是不断围拢上来的魑魅,看着西斜的月亮,心满意足地微笑道:“丑时了。”

随后拔剑自刎。待几人身体倒下,魑魅大军立即如潮水压上了他们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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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破晓时,永行关城已被鲜血冲刷了一遍又一遍,那血液的温度渐渐散去,凝结成黑褐色的血痂盖着地面。

城最中心,士兵的人头密密匝匝堆成了一座小丘。浮烟曲立在跟前,用手指摸过那一张张布满惊恐或不屈的面孔,十分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一个魑魅小头领过来向其禀报,称人头已经清点过,算上前一夜袭击时摘下的脑袋,一共两万三千余颗。

“不对,照陆国太子给我们的消息,这个数不对。”浮烟曲脸色骤变,咆哮道,“那些凭空消失的人头都去哪了?!”

“给我搜,给我仔细地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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