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儿叫罗青竹,是林杏娘头生的孩子,前几年嫁给了下河村的后生。
上河村与下河村毗邻,两村的人都是喝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的,关系比其他村都要亲近些。
再加上林杏娘娘家就在下河村,年轻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走亲戚。那时候她家哥儿就和那小汉子玩得好,是有从小的情分在,后来成了亲,感情也一直很好。
罗青竹很少一个人回娘家,平常回来都是他男人陪着的。
现在看到罗青竹一个孤零零坐在院门口,崔兰芳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认错了。
但两家门对门,她也是看着罗青竹这孩子长大的,咋可能认错人。
尤其那家里两只大狗一左一右趴在他身边,其中的大黄狗还耷拉着脑袋往他怀里拱,呜呜哼唧叫着。
凡是上河村的人,谁不知道林杏娘家的两只大狗又凶又护主,除了自家人,谁见过它们这么亲近外人。
听到崔兰芳的声音,背对着众人的罗青竹站了起来,转过身望了一眼几人,又立刻垂下头,伸出手扒拉两下头发,小声喊道:“兰芳婶子。”
他垂着头,侧着身体,似乎不敢抬脸和他们对视。
但崔兰芳还是一眼就发现了,罗青竹的脸上有一道红肿的巴掌印。
她本来正想问罗青竹是不是在等他娘和妹妹,咋不进屋等。
可看到这巴掌印后,立刻收回话,忙走上去拉下他的手。
没了遮挡,脸上的伤更明显了。
她惊道:“天爷诶,青竹,你这脸咋回事?!谁打的!”
饶是好脾气的崔兰芳也冒了火气,就连秦般般也小跑了过去,瘪着嘴罗青竹脸上看,小声喊道:“青竹哥……”
不同娘亲和妹妹火爆的性格,罗青竹从小就性情温和良善,说话温柔,向来都是细声细气的,从没有和人红过脸。
人如其名,他生得清秀高挑,真如一杆碧翠秀挺的竹子。
当年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好哥儿,就算林杏娘是个寡妇,出身不好,但就凭罗青竹勤快温柔的性格,人又标致好模样,村里不知多少汉子喜欢他,后来嫁到邻村,还愁坏了好些少年郎。
他忍住泪,又侧了侧身,试图将脸上的伤藏住,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秦般般的发辫,笑道:“有些日子不见,般般长高了些。”
见他明显岔开话题,崔兰芳也没再多问,只拉过罗青竹的手,对着人说:“今天镇上庙会,你娘和妹妹怕是有一会儿才回来,你先去婶子家坐坐。”
且不提两家如今关系要好,就说罗青竹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时候瞧见了肯定不能当做没看到。
崔兰芳不容拒绝拉着罗青竹回了自家,柳谷雨和秦般般也跟了回去,秦容时则赶了牛去村正家,把借了几天的牛还回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正烧着火,原来是柳谷雨听说罗青竹还没吃饭,当即就挽了袖子要给人下面。
还煮了个鸡蛋。
热鸡蛋现在正被秦般般捏在手里,往罗青竹红肿的脸上滚着。
罗青竹有些不好意思,冲着柳谷雨说道:“柳哥儿,别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
柳谷雨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林婶子也帮了我们好多,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两家有缘分做邻居,可不得好好帮衬!”
说话间,面条已经挑了起来。
他煮了清汤面,烫上两片绿油挺括的小青菜,再加个鸡蛋,这一碗在小村里也足够丰盛了。
罗青竹没好意思吃鸡蛋,还往秦般般手里推。
不过般般虽然说话慢悠悠的,可手里的动作半点儿不慢,麻溜地剥了鸡蛋壳,又飞速放进面碗里,小声说道:“我们都吃过了,青竹哥,你快吃吧。”
罗青竹哽咽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把脸埋进面碗里,抖着手吃了起来,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滚进碗里。
柳谷雨的手艺好,但罗青竹却没尝出味道,只觉得满嘴的涩味。
就是这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林杏娘的声音。
原来是崔兰芳在外头等着,就等林杏娘母女回来就把她们喊过来。
看着罗青竹脸上的伤,崔兰芳有心想问,可又怕提到哥儿的伤心事,也担心是他家事不好开口,就一直忍着没说话,只想着等林杏娘回来再说。
林杏娘和罗麦儿从崔兰芳那儿得了消息,两人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刚踏进门槛就喊道:“青竹!”
罗麦儿更是直接奔了上去,扒住哥哥的手就往他脸上看,立刻就怒了:“哥!哪个王八蛋打的你!”
林杏娘看到罗青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眼睛登时就红了,是心疼也是气的。
她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哪个天杀的打的?!是不是齐家的人?!他们敢这样对你?!”
这个齐家,正是罗青竹的夫家。
不怪林杏娘如此猜测。
要是和其他人的矛盾,罗青竹自然可以和夫家说,哪里用得着一个人大老远跑回村,肯定是在那边受了委屈。
罗青竹抿着嘴没说话,只满脸窘态地看了柳谷雨等人几眼,似有些难以启齿。
柳谷雨看出他的心思,先从罗青竹手里把空了的面碗拿过来,下一刻就打算叫着家里人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说说悄悄话。
哪知道,他刚收了碗,林杏娘却说:“你这孩子,你说啊……你兰芳婶子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听到娘亲的话,罗青竹一把捂住脸哭了出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横袖抹了眼角的泪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总犯恶心。我婆婆知道后很激动,说我肯定是怀了身子!当天就杀了一只鸡,说要给我补一补……过后几天也是有肉有蛋。可、可我今天找大夫把了脉,根本就没怀!我婆婆她……她一生气就打了我!”
如果只是这事,罗青竹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他嫁到齐家已经五年了,五年来无所出,他男人更是家里的独子,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肚皮,是日也盼,夜也盼,就连罗青竹自己也为此着急心慌。
这几天,他婆婆把他当金贵宝贝伺候,但罗青竹心里不安,悄悄去找大夫把了脉。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还真是空欢喜一场。
他婆婆的希望破灭,盼了五年的孩子又没了,当时就恼了,气得打了罗青竹一巴掌。
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什么为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反把家里正下蛋的母鸡杀了熬汤!又说他肚皮不中用,要休了他给儿子另娶。
这些话他都不敢给林杏娘说,怕惹得娘亲生气难过。
只听这些话,林杏娘就已经恼了!
但她也知道,孩子是她家青竹的心病。
别说罗青竹了,就连林杏娘自己也着急。这世道女子和哥儿本就不易,若没个孩子傍身,那往后的日子更是难过。
现在齐山的心还扑在青竹身上,到底还是向着他的,可若时间长了,就连他男人也嫌弃罗青竹生不了孩子,那往后的日子更是没法过了。
想到齐山,林杏娘忙问:“齐山呢?!他就没说啥?!就看着他娘打你?!”
听到自家男人的名字,罗青竹眸色定了定,随即又摇头说道:“他跟着师父出去做工了,没在家。”
罗青竹的男人叫齐山,跟着烧砖瓦的匠人学手艺,也不是天天都待在家里。
罗青竹现在还记得丈夫听婆婆说自己可能是怀了孩子,他当时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喜色在脸上堆都堆不下,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
想到这儿,就连罗青竹也不确定起来,要是齐山知道怀孕的事儿是个乌龙,他是不是也会像他娘一样失望生气?
林杏娘是个要强的女人,可此时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抱住罗青竹低声叫:“……我的儿,咋就这么命苦呢!”
看到这儿,柳谷雨是直皱眉。
他在异世待了几个月,已经渐渐接受了哥儿能生孩子的事情。
他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这么久都没好消息,就没找大夫看看?”
听到柳谷雨的话,林杏娘抹了抹眼泪,随后才扭头看向他,回答道:“怎么没看!看了好多次,镇上的医馆都看遍了!”
别说齐家人了,就是林杏娘也忧心这事儿,悄悄带着自家哥儿去看了好几次大夫。
可五年了,还是没个动静。
柳谷雨欲言又止,最后捂着额头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两个人都看过了?”
林杏娘和罗青竹俱是一愣,罗青竹脸上还有泪渍,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说道:“两个人?你是说我男人?可生娃是女人、哥儿的事,关汉子啥事?”
就连林杏娘也说:“就是啊!这男人又不会生娃!”
果然了!
柳谷雨刚刚站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现在再听到罗青竹和林杏娘的话,心里的猜测更深了。
他瞧了屋里的秦般般和罗麦儿一眼,伸手把两个小姑娘推出门,喊她们到院里玩一会儿。
过后才对着人说:“咋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女人和哥儿一个人能怀娃啊?哪能光图快活,旁的啥事不管啊,睡一晚就白得个大胖儿子!美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