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细听,金属声音消隐在单身的大嗓门里。场地中央的圆凳全部收回,又摆上十个新的凳子。圆凳摆好,音乐响起。
时和听了会,这轮放的是《卡门序曲》。节奏激昂的管弦乐瞬间调动人的情绪,圆凳周围又开始激烈交火,九个人打得不亦乐乎,把抢板凳玩成了大乱斗。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参加。
那个叫故知的人没再寻死觅活,正在跟其他人打赌冠军花落谁家。时和听见自己的ID,又听见有人问:“己见这是卡了吗?”
他手指动了一下。
帮派频道陆续有人叫他的ID。时和心想:理由都帮忙想好了,不如假装掉线吧。等游戏结束再上来,这样大家就不会不平衡了。
可一想到冠军会跟川云繁育,他心里又有说不上来的烦闷。就像小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对客人的小孩特别关照一样,不喜欢。
对于自己不喜欢又没办法做决定的事,时和向来采用无声的抗议。好比现在,他既不退出也不参与,任由音乐继续往下。直到川云发来消息。
川云:除了九尾狐宝宝还喜欢哪些?
时和不明就里。
川云:赢了都给你。
《卡门序曲》主部进入第三次重复,旋律结束就是尾声。有几人许是熟悉旋律,已经收起技能蓄势待发。鼓点变得强烈,铜管乐器齐奏的声音华丽又绚烂。
倏地,一道蓝色幽光伴着乐声横穿而过。
音乐结束,帮派频道安静了一秒,不知谁喊了声:“卧槽!己见晋级了!”把其余人的声音一同炸了出来。
“我去,己见怎么过去的?”
“他不是掉线了吗?”
“我开始好奇了,难道抢板凳还有什么必胜诀窍?见爹!一套时装换抢板凳教程!”
“傻.逼吧你,人家满时装!”
…
时和耳朵仿佛被灌满了水,声音隔着水汽穿透不进来,只能听见猛烈的心跳。刚才那一刻的动作纯属下意识反应,就因为一句“赢了都给你”。
恰在此时,川云又发来消息。
川云:[图片]
川云:喜欢哪些?
图片里,五排稀有妖灵跟昏君翻牌似的“搔首弄姿”,整整齐齐。
他突然不在乎药店遇见的人是不是川云了。
帮派频道还在分析刚才的“板凳惊魂”。有人猜原地不动是时和的策略,有人说时和运气好。柚子往帮派群里丢了一个视频。
“我调了0.2倍速逐帧分析,大家请看!”视频是第三轮最后两秒的慢放,柚子做着解说,“在音乐结束前1.86秒,己见开了钩锁,1.09秒的时候勾住了正对我两点钟方向的凳子,0.37秒到达凳子边缘,0.01秒坐下!”
她说着大喘了一下,继续,“什么策略啊运气啊人家这纯属手速!谁看了不迷糊!”
这下帮派跟爆米花似的炸开了锅。
时和听着帮派里的夸张的恭维和崇拜,眼神严肃,嘴角却比桌上的匹诺曹还要难压。他捏了捏发烫的耳垂,回着川云:还有一轮才能赢。
川云:好,那等你赢。
第四轮游戏迟迟没有开始。单身还沉浸在柚子的视频里,过了半晌才跟反射弧失踪回归似的叫了声“卧槽”,又马上说:“见儿!算单哥我求你!明天帮战你一定得来!成不!”
加入帮派这么些天,时和第一次正儿八经被CUE。以往群里大多是打趣,没个正茬。
正常来说,帮战这种需要交流的活动他二话不说就“谢谢”拒绝。许是今天心情好,理智被多巴胺控制了,他破天荒的应了下来。
第四轮游戏在单身的热泪盈眶中开启。
这一轮的音乐是粤语歌,陈奕迅的《单车》。时和活动着手指,一边心说单身音乐跨度真大,一边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
这首歌在他的歌单里,倒唱如流。
也不知道是《单车》旋律深沉压抑还是决赛圈氛围紧张,剩下三人少见没有打起来,小幅度地围着凳子左右走动,显得中央的圆凳孤独又热闹。
时和调整好角色位置,找到F键按下去最容易坐下的角度,手指跟着歌曲节奏,按动“W、S”上下两个键,又虚虚放在“F”键上,保证每一次虚按都落在歌曲的鼓点。
“难离难舍想抱紧些
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歌曲唱到倒数第八句,他后背坐直,小心翼翼滚动鼠标放大了视角,跟着节拍小声哼着。正是精神紧绷时,忽然,桌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吓走了指尖一拍。
手机显示濯清来电。
歌词已经进入倒数第四句,铃声和歌声混杂,时和慌忙找着节奏,余光瞥见濯清的备注反而越找越乱。还剩最后两句。他看向阶梯上的川云,又看了看手机,在缺氧的思绪下抓起手机直接把震动和铃声一块关了。
铃声消失,节拍侵入大脑,“F”按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等到帮派麦爆发一句:“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己见会赢!时装时装!麻利送我邮箱里!”时和浑身松懈,用手肘撑在桌面上,长吁一气。
赢了。
消息列表亮起未读红点。猜到是川云,时和正想点开,桌面暗下的手机又亮起,濯清的头像仿佛带着急促。他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喉结滚了一下,接通电话。
“妈……”
“宝贝,玩游戏呢。”
濯清声音堪称温柔,可时和总听出情绪隐忍的味道,听得耳膜一震。他“嗯”了声,直接认错:“对不起,妈。刚才在比赛……”
“什么比赛?”濯清问。
“抢板凳。”
这样的游戏在濯清眼里就是幼稚。时和说得发虚。听见话筒沉默,他带着对濯清的了解自觉离开书房,试图安抚濯清情绪。
走到客厅,濯清问:“那宝贝赢了吗?”
“赢了。”
“嗯。”
摸不透濯清情绪,时和安静没说话。
下午的客厅不比傍晚,没有张采纹忙碌的身影,没有厨房的饭香,也没有楼上楼下脚步匆匆。从落地窗望过去,只见街道两旁榕树郁郁葱葱,车辆穿梭在叶茂枝繁之中,给寂寥的客厅增添了些许生气。
约莫数了九辆车的时间,濯清叹着声开口了:“宝贝,妈妈是不是说过不能沉迷游戏?”
“不是沉迷——”
这本就是计划表的时间,没有超时,他只是想认真比赛而已,怎么算沉迷?
时和想为自己解释,话口子还没划开,濯清打断说:“那这次妈妈先不作数。以后无论什么时间都要接妈妈电话,好吗?”
又来了,总是这样,用“不跟小孩计较”的语气打断他的解释,字里行间却是给他定了罪。
时和还想继续争理。刚说个“我本来”,濯清就拖着疲惫让他闭嘴:“小和,妈妈累了,今天不说这个了好吗?”
……
两个“好吗”成功封印了时和。
**
电话聊了半小时还没挂,从佛罗伦萨的云聊到心理测评结果,就像专门阻止他“沉迷游戏”一样。墙上的挂钟临近六点。想到还没回川云的消息,时和开始心不在焉。
濯清还在说:“听说沈停快放假了。”
他敷衍地“嗯”了一声。
好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说话都是不咸不淡的,濯清没听出异样。
“沈停这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他虽然人皮了点,遇事倒是靠谱,自主能力也强。”
“挺好的。”
“听你顾叔叔说他今年暑假不回家,这会正在找房子租。妈妈想着租房子多少不安全,就跟你廖姨说让他来咱家住,也能陪陪你。”
“好啊。”
濯清终于停下来。
“宝贝,你听见妈妈在说什么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转过,时和指尖陷进沙发都没察觉,盯着挂钟度秒如年。听见濯清问他,他滞缓地“嗯”了声,凭着残留在耳道里的声音说:“让他来咱家住。”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取悦了濯清,濯清心情莫名愉悦,语调也柔和下来:“医生说你是愿意和沈停交往的,开始我还不怎么信。他还说你们同龄人话题多,建议我多安排你俩接触。”她喟叹一声,“早知道你不排斥妈妈就不铺垫那么多了。行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晚点妈妈跟你廖姨对一下沈停的行程。”
“好。”
电话终于挂断,还有五分钟六点。
当了二十年尖子生,时和第一次体会到上课开小差一心只想放学的吊车尾心情。他丢下手机,两个箭步冲上楼,顾不上关门,冲到电脑前点开消息。聊天框静静躺着一个“恭喜”。
川云又问了一遍:喜欢哪些妖灵?
三分钟选不出妖灵。
时和手往兜里伸,想拿手机把妖灵的图片拍下来,掏了个空才想起来手机落在了客厅。好在电脑登了微信。他把图截下来发给文件助手,又给川云回了一句:微信。
卡着5点59分关了电脑。
走到客厅,张采纹正好进门。
非饭点时间,张采纹看见时和很是诧异,放松的脸颊立马挂上了局促。
“小和,你下来啦……”
“张阿姨。”
打过招呼,两人沉默对视,又各自垂眸。
他们的默契只局限于饭点。
张采纹目光躲着时和,低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开始码菜。手上有了动作,她语气自然了一些:“今天吃天麻炖鸡,再蒸点排骨。我从女儿给我拿了点她婆婆做的豆豉,很香的,看看喜不喜欢,喜欢我家里还有。”
“谢谢阿姨。”
“诶。”
两人又陷入沉默。
按照张采纹的速度,一顿饭怎么着也要半小时。难道要在这等着?
时和暗自懊恼:上楼怎么能忘记手机呢?
厨房里开始响起锅碗瓢盆的躁动,与窗缝飘进来的菜香遥之呼应。也不知道楼上做的什么菜,闻起来又香又呛鼻。
他耸了耸鼻,压下打喷嚏的欲望。可喷嚏要打,门牙咬碎也拦不住。只听“阿嚏”一声,客厅和厨房的空气都碎掉了。
他想死。
看见张采纹挺直的后背,他更想死了。
古人云,一鼓作气否则衰。
见张采纹一动不动,时和深呼吸,趁着敌我双方都尴尬的档口,冲向沙发抓起手机转身就跑,遗言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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