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有着罗马冬日里难得的晴好天气，天空湛蓝，日光也不被浮云遮蔽。

两人并排坐在车内，中间隔了条小小的案几。

露娜承认，罗纳尔多很会打扮自己，今天这套黑色套装颇有品味，运动风格完美凸出他的优势，肩宽腿长，俨然是位阳光无限的运动系少年。得益于那张上帝妙手的脸，他随意中带着丝矜贵，举手投足间风采卓然。

“你第一次来罗马吗？一天的时间太短，只能走马观花看一看。”露娜明知故问，她关注过罗纳尔多的比赛行程，知道他曾经来过。

“不是第一次，之前在埃因霍温随队来比赛过一次，不过那次只是球场酒店机场‘三角贸易’，没有机会出来走走看看。”罗纳尔多随口拿三角贸易打趣，走到今日，南美洲的历史早就不是他的忌讳。

露娜笑眯眯地听他说话，相见之后，她就把上次的小小不愉快抛诸脑后了。

“最近联赛、欧冠、国王杯连在一起，赛程紧张，再加上训练，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如果可以，我能经常来意大利，我很喜欢……这里的历史。”罗纳尔多说话的神情很专注，仿佛他的眼睛里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个人。

露娜很喜欢这样的眼神，却不敢长久注视，她的不允许自己的心事被看穿。喜欢历史……露娜不知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回应这句话，只能反问：“只喜欢历史，不喜欢罗马的球队吗？”

“当然了，我也看意甲的比赛，两个米兰很好，尤文图斯也不错，不过还是比不过我们皇家马德里。”罗纳尔多提起自己的球队，语气里带着些轻快的骄傲。

与众多球员一样，他也有着“儿皇梦”，只是当时因为合同条款等等诸多原因，他只能先借埃因霍温登陆欧洲，再徐徐图马，转战伊比利亚半岛。

“每次见面你都夸皇马，知道你的俱乐部最好啦。”露娜有些不满，微微皱眉。

“你的妆容也很漂亮。”罗纳尔多微微垂下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露娜悄悄瞥见了他泛红的耳朵。

不过听到这句话，脸红的人变成了露娜。

她早起精心准备妆容，常用的三个造型师上门，讨论了一个早晨露娜的需求——能被人看出的自然。十八岁小姑娘的皮肤没有丝毫瑕疵，故而底妆淡抹为宜，眼妆唇色也是天然来雕饰的风格，几乎看不出妆感，又显得人格外容光焕发，丽色惊人。

“我定了城中央的餐厅，离斗兽场很近，吃过饭我们去哪里玩？”露娜慌忙转移话题，在东非对着一屋子专家指点江山也没有此刻紧张。

“我想看看斗兽场，还有那个可以扔钱币的许愿池。”罗纳尔多也从善如流，跟着露娜的话说下去。

“你想许什么愿望？”

“国王杯、联赛冠军、欧冠冠军、金球奖……”罗纳尔多说了一串奖项名称，“还要为我们国家队许愿美洲杯、世界杯、最好再有个奥运会冠军，虽然足球项目的奥运金牌含金量比不上世界杯，可是我们还没有拿过男子足球的奥运金牌，如果拿到了，那就是历史性的突破了……”

露娜预定的餐厅是一家低调的私厨，大隐隐于闹市，与古罗马斗兽场仅仅一路之隔，那条道路几乎是整个意大利最热闹的街道了。纵使地处繁华，却极少有人可以走进这间餐厅，这里不仅有着严格的会员制度，每天接待几位客人也是餐厅老板的一言堂，全凭个人心情决定。

车子直接开进了餐厅院落内，高耸的院墙隔绝一切向内窥探的眼神，私密性极强。老板是个很显年轻的金发中年人，正在院内侍弄他那些珍贵的花木，见几辆车辆开进，停下手中动作上前，对着率先下车的露娜微笑，“露娜小姐大半年没来我这里了，是不是有其他更好的餐厅了，给我推荐一下？”

露娜摆摆手，“慕尼黑啃了半年黑面包，回意大利吃口千层面都是天堂珍馐。给你介绍个新朋友，罗纳尔多。”

又向着随后下车的罗纳尔多道：“索罗斯，他是这里的老板，你以后如果来罗马，可以带着朋友来这里吃饭。”

索罗斯瞪大了眼睛，“我知道的！巴西的大球星！”索罗斯也是球迷，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出于社区文化关心意甲更多，但是罗纳尔多在世界杯上一夜成名太具传奇色彩，几乎没有球迷不认识他。

露娜带着罗纳尔多走向顶层的餐厅包间，其间又安排豪德斯等人去轮流用餐，她很相信这家餐厅的安保，也不太喜欢这么多人待命的感觉。

餐桌临窗透过窗扉就能看到斗兽场，又不太看得见其间拥挤的人群，是个再好不过的景观位置。

房间的内部装饰在罗纳尔多也是及其传统的罗马古典风格，浮雕立柱，严肃辉煌壁画吊顶以及璀璨灯光。

“这里做的是很传统意大利菜餐厅，菜单是索罗斯安排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忌口，或是有没有训练不允许吃的食材？这些菜的原材料尽可以放心，不会有不允许出现在运动员食谱里的东西，你有想吃的也可以再加。”

罗纳尔多扫了一遍菜单，意大利语下面有英语和西语翻译注解，他看起来毫无压力，对菜式也没有提出异议，他对于食物并不挑剔，但要遵守球队的严格要求，尽量吃得干净健康。

“这份菜单再好不过了，足球运动员没有那么严格的，大多数食物我们都可以吃，不用太过照顾我。”

餐前饮料是特调的山楂葡萄汁，一点青柠作点缀，两人相对而坐，露娜忽然良心发现，“你昨晚才踢过比赛，今天一早就飞来意大利，晚上就要飞回去准备明天的国王杯，会不会太辛苦？”

“也还好，不算特别辛苦，至少来罗马，我很开心，完全可以抵消旅途劳顿。”罗纳尔多说，“而且足球是我的爱好，也是职业，把爱好当作职业，这是一种幸运，一点都不会觉得辛苦。”

露娜默默想，她自己的爱好是什么呢？她把爱好变成职业了吗？她凭着对医学的一点点兴趣毅然跑去了慕尼黑学习半年，半年之后就打了退堂鼓，准备回到原有轨道，可是回去再用同数字打交道，计算利益最大化，又真的是她心之所向吗？东非之行，她更大的希望也只是得到更多金钱，让罗伯托对她私生活的控制少一点，改变那里的环境仅仅是附加选择，顺手的事。

露娜不敢断定她真正向往的职业是什么，她知道自己或许没有办法像罗纳尔多一样，纯粹热爱某件事，以热爱为驱动达到事业顶峰。

她站在迷雾里，她很羡慕罗纳尔多，菜品渐次呈上，桌上为了氛围有烛火点燃，烛影摇晃，明灭微动摇，她开始询问罗纳尔多的过去。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埃因霍温和皇家马德里都不是同一个层级的球队，你一开始为什么选择五大联赛之外的埃因霍温呢？”

罗纳尔多做出选择的时刻是五年之前，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他只有十六岁，那时候他还没有世界杯，在巴西国内表现亮眼，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

巴西足球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那时候他还没有足够的荣誉，谈判桌上他的筹码很少，甚至他当时所在的俱乐部里乃至他身边的许多人都各怀鬼胎，准备在这场转会戏码里大赚一笔，四下虎狼环伺，罗纳尔多孤身一人。

十六岁的罗纳尔多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迷雾之中，没有人能够为他指引方向。

无数人想从他的未来选择中获得利益，他能转会费，薪资水平，更衣室地位，核心位置肖像权……合同里一个个名词后面是同巴西本土大不相同法律条文，十六岁的足球少年读书不多，尽管他努力平衡读书与踢球的关系。

旁人的建议囿于站位，囿于眼界，或是心怀鬼胎，他能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埃因霍温同意给我百分之九十的肖像权，绝对核心位置，队内顶薪，至于转会费，那是给克鲁塞罗的，我一点也不在意有多少。”

“我十六岁的时候只会踢球，知识也仅限于了解巴西学校里书本上的东西，得到即将要转会的消息和将面对的选择，我找了许多书来读，又多次去请教欧陆合同法的专业人士，也没太搞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罗纳尔多自嘲一笑，“后来再也不敢不读书。”

“因为那时候埃因霍温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选择了埃因霍温。”落子不悔，结局也没有辜负他的选择，联赛冠军，历史性的欧冠亚军，联赛金靴，欧冠金靴，初登欧陆的少年人赢得了一切。

是埃因霍温让罗纳尔多以更高的姿态走到皇马，得到了许多十六岁时候在马德里无法得到的东西。

露娜的迷雾中，有炬火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