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天空下,京都的一角,壬生村。
冲田总司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山南敬助见状,把自己的羽织脱下来,披在对方的身上,“这几天总司怎么一直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
身为新选组第一番队的队长,冲田总司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既要负责例行的巡逻,还要招募新人、训练队士,忙忙碌碌一整天,几乎找不到多少休息时间,近几日京都里的浪士行动愈发频繁,本就不轻松的少年剑客也就愈发忙碌起来。
“我没事。”冲田总司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了眼不远处紧闭的屋门,抹了把脸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来,“也不知道土方桑审的怎么样了。”
“有土方桑亲自出手,就算那人的嘴再硬,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两人正低声聊着天,只听“吱呀”一声响,闭了整整一天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顺着气流钻进冲田总司和山南敬助的鼻子里,
冲田总司面色不改地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问出来么吗?那些浪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他的身后,山南敬助微微皱了下眉,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站到冲田总司的身边。
“问出来了。”土方岁三一边用沾水的干净湿毛巾擦掉指甲缝里残留的血迹,一边快速将得到的情报分享给二人,“这个人是熊本藩的攘夷浪士,叫古高俊太郎。据他透露,长州藩的浪士们正在朝京都聚集,他们想要火烧中川宫,趁乱绑架天皇去长州藩,好实施他们尊王攘夷的计划。”
“这……”
冲田总司和山南敬助对视一眼,没想到这群浪士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越过将军和公卿们,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天皇的头上。
山南敬助反应极快,询问起更加详细的情报,“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土方岁三摇头:“不知道。”
不是没问,而是古高俊太郎本身并不是这次火烧京都活动的重要人物,知道的情报极其有限,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据他说,长州藩浪士会在最近几天召开议会,商讨具体的行动。”
冲田总司在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我们的机会,土方桑,”他张开五根手指,做了个抓取的动作,“趁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正好来个一网打尽。”
土方岁三认同地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
但目前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古高俊太郎无法提供会议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并且,一旦这个人被捕的消息走漏风声,我怕那些浪士会提前展开行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一旦找到他们、”
土方岁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冲田总司咧嘴露出一个充盈着杀意的微笑,“那就格杀勿论。”
几人简单说上两句,土方岁三匆匆离开去找新选组局长近藤勇商量今后几天的行动,
这是一场攘夷浪士和新选组的时间竞赛,谁的行动更快、情报更准确,谁就能赢下最后的胜利,取走对手的性命作为获胜的奖赏。
临走前,他看了眼连连打哈欠的冲田总司,皱眉特地叮嘱:“总司,你该去睡一觉,而不是在这儿强撑。”
冲田总司企图为自己辩解:“我还没那么累。”
土方岁三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今后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在那之前,你需要好好休息,恢复最佳状态……浪士的行动没那么快,这里还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一番话,把冲田总司的理由都堵了回去,说完,他又看向山南敬助:“麻烦敬助送总司回去。”
这番话和山南敬助不久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笑眯眯地点头,很高兴地应下这件差事,“我办事,土方桑你就放心好了。”
冲田总司:“……”
胳膊拧不过大腿,更别说大腿现在有两条,他举起双手认输,乖乖跟着山南敬助去休息。
往回走的路上,这位新选组第一番队队长依旧忍不住兴奋,和山南敬助讨论起浪士火烧京都的事情来,
“山南大哥,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火烧京都掳掠天皇这种事情,只要新选组能够成功阻止敌人的行动,就会是一件天大的功绩!”
冲田总司年纪虽小,经历却一点都不少,见过大风大浪,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人点明就已经了然于胸,
他明白,成为武士需要的不只是被大人物看重和册封,成立新选组获得武士身份只是实现梦想的第一步,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令人信服的武士,近藤桑和土方桑他们还需要许多与之匹配的功绩,
兢兢业业巡视京都不够,镇压新选组内乱不够,
但这一次击溃敌对浪士的阴谋,绝对够得上资格。
冲田总司等着山南敬助认同自己的想法,等着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然而,在一段无言的沉默后,他听到山南敬助问道:“总司觉得,那些攘夷的浪士,都该死吗?”
“那是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是不需要质疑的理所当然,紧接着,他疑惑地问,“山南大哥为什么这么问?”
山南敬助犹疑着:“我只是、”
“山南大哥!”冲田总司意识到朝夕相处视若兄长的人有些不太对劲,他一步跨到山南敬助面前,挡住去路,在对方停下脚步后,认真地说道:“山南大哥刚才应该听到了,那些浪士企图在京都燃起大火,还想要劫走天皇!一旦被他们得逞,整个京都都会陷入混乱和恐慌,长州藩和京都必然会起冲突,之后会发展成席卷全国的战争也说不定!”
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冲田总司仰头望向山南敬助,“只要我们及时挫败他们的阴谋,杀了那些企图破坏和平的浪士,就能救下京都,救下天皇,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那些浪士,在他们选择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该死了。”
“是吗……”少年斩钉截铁的话让山南敬助有了一瞬的恍惚,仿佛他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那个在试卫馆里上蹿下跳四处挑战,闹得整个试卫馆都不得安宁的少年已经是一位出色的队长,足以承担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目送冲田总司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山南敬助沉默地转身准备离开,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
“等一下,山南大哥。”
山南敬助回头,本该去休息的人从屋里探出头来,发带解开后散开的头发凌乱的搭在肩上,匆匆返回的少年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山南大哥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对吧?”
一直……吗?
本该无比确信的山南敬助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他似乎开始看不清前进的道路,又或者,他终于看清了些许自己的内心,
但此刻,他还是对求证的少年点了点头,看着他视若亲人的弟弟雀跃地再一次和他道别,“山南大哥也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
山南敬助游荡在走廊,只感觉脑袋里有时候乱糟糟吵得要死,有时候又空荡荡一片,他放任身体掩饰太平般应付路上偶遇的队士,并将他带回房间。
行动在即,他却睡不着觉,翻身从榻上坐起来,透过半敞的窗户,盯着黑色的天空发呆。
那群攘夷的浪士,山南敬助不是一点了解都没有的。
现在的国家并不太平,西方的长枪大炮撬开紧闭的国门,洋老爷们在这个国家作威作福,可将军昏庸无能,天皇有心无力,各个藩属不服中央管辖,开始自谋出路,
长州藩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想要改变眼下混乱的局势,为动荡的国家寻找一个出路,绑架天皇,控制朝廷,逼将军还政于天皇,之后携天皇之名外御强敌内整朝纲,这就是汇聚京都的攘夷志士,
唯一值得指摘的就是他们的手段太过激进残暴,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根本不在乎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
山南敬助认同这些人的理念,却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他还记得自己当初选择来京都投奔近藤勇的原因,
不是为了加官进爵,不是为了武士的身份,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只是想身边的人能够平安,希望能用手中的武器带来一方安宁,
他想要保护被他视作亲人的冲田总司,保护那个少年,让他不会像自己的弟弟那样,在尚且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意外伤害过早离开这个世界。
可现在……
山南敬助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坠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不知不觉间,他想要保护的少年早已踏上了一条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他曾经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近藤局长的身上,追随对方投身一场又一场战斗,
而现在,他隐隐约约窥探到了自己和近藤勇、和冲田总司、和新选组之间的分歧,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背道而驰的岔路口上,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此时,寂静的房屋中,山南敬助的背后,蒙昧的光都无法照亮的角落,
一抹红光悄然亮起。